“莉娜,最近情况怎麽样了?”艾莎把手中的水桶放进後备箱,坐进副驾驶扯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上的海腥气,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
没过几分钟,莉娜的电话居然打了过来。艾莎刚一按下接听键,刺耳的惊呼差点让她把手机扔在地上:“艾莎!!!”
“嘶…你怎麽叫这麽大声。”艾莎揉了揉被震得嗡嗡响的耳朵,半晌才开口。
“艾莎!真的是你!你还活着啊!天呐!”莉娜的音调降了下去,但也难掩欢呼雀跃。艾莎仿佛看见她双脚离地,能跳起来一张病床那麽高。
“嗯…活着呢。”艾莎下意识看认真开车的伊安,他的嘴角勾着小小的弧度,看起来也觉得莉娜的反应有些滑稽。
“天呐!你到底是怎麽活下来的!那天温斯洛医生说是伊安从窗户那把你救走的。天呐!他怎麽这麽酷!他还能救你的命!你们是不是发现了什麽特效药物啊?能不能给我们也分享一下?我天天看着有人离世,真的太难受了…”莉娜後半句的情绪急转直下,声音里带着些许哭腔。
“你今天怎麽有空回电话?不忙了?”艾莎忽然反应过来。
“比拉姆乐园关了之後,很多公共场合也都跟着关了门,美其名曰受到了号召,其实就是自己怕死,又没人来干活。比拉姆乐园管理人员真的很有先见之明,他关的那会儿病毒还没算完全爆发起来呢。这地方不关,按每天的人流量,不非要把现在的隔离规模翻两番才行?”
艾莎不自觉笑出声。
对面的莉娜只顾着一股脑地说话,完全没在意听筒另一端的轻笑:“哦…扯远了,我说公共场合关门人群聚集量减少,最近新增的病例也逐渐减少了,而且新到了一批抗病毒的药物,之前好像是拿来治疗赫尔弗出血热的,一部分极早期轻症患者可以靠这个治愈。偶尔也能拉回来几个中期的。内脏损伤的基本就没办法了。艾莎,你别怪我啰嗦,我这是天天对着病人,他们有几个能跟我说话的啊,看见我来一开口就往我身上吐血…我这是憋坏了。”
“你不後悔当初要进隔离区吗?”艾莎轻叹。
“说实话,後悔,但不是那种後悔,当初以为进来救人的,现在好了,进来收尸的…我是护士,也不是法医,也不是殡仪馆…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麽多尸体…”莉娜的声音不住的颤抖着。
莉娜的精神状况好像不太对劲…情绪波动起伏得很明显,可这种环境里又有谁能屹立不倒呢?艾莎扶额摇了摇头。
“莉娜,他们不考虑换班吗?”
“心里状态哪有人命重要。何况人手本来就不够。”
“哦对了,温斯洛医生怎麽样?”艾莎看着指甲上尚未完全脱落的淡紫色指甲油忽然想起温斯洛。
“她啊…挺好的…”莉娜明显停顿了片刻。
“莉娜,你说实话…”艾莎的心脏忽然抽动了一下,糟了这第六感…不太对。
“我也不是故意要骗你,她发现得有点晚了,用了药但是没起什麽效果。”
“她就在医院里怎麽能把自己拖成这个样子?”艾莎握着手机的手忽然开始颤抖。
“她…连续两天拉了两个中期患者回来,忙得跟本顾不得自己…”
耳畔莉娜的声音越来越小,艾莎的双耳像是被塞了棉花那般嗡嗡响起一片白噪音。实习期间的两位带教老师,也是两位挚友,一位已经离世,另一位也无可挽回地陷入了生命垂危的境地。此刻连不断拍打着沙滩的海浪在艾莎眼里都显得那样无情冷漠不谙世事。
“艾莎?怎麽了?”伊安放慢了车速,眉心轻擡,侧头看着艾莎。
“温斯洛医生…也确诊了…这也就是说她也…最多只有九天的生命…我们有没有办法…能救救她…”艾莎眼眶里噙着泪水,声音哽咽着。
“九天…恐怕来不及,即便是用我们上次研究出来的复制变异R细胞的方法,九天之内也不可能达到救人一命的数目。就算第九天真的有了足够的数目,可内脏损伤也是无法复原的…”伊安的呼吸很急促,被眼眶压抑的蓝绿双眸里全是痛苦。
“那能不能用R细胞和我的血液…制造更多的变异R细胞?”艾莎显然不死心。
“不能,变异R细胞需要以人体为载体,首先要有一个人体内含有R细胞,再注入你的血液,才能生成。你的血液直接接触R细胞…”伊安忽然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会怎麽样?”
伊安像是忽然被什麽东西哽住一般,双眼盯着窗外的公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艾莎的血液接触不完整的R细胞能令人死而复生。但剂量…怕是要抽干艾莎全身所有的血液才行…
“没什麽,你的血液在体外接触R细胞,没用。”伊安回过神来深深叹了口气。
“啊…那…真的没任何办法了吗?”艾莎鼻头通红,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艾莎…我注定没办法救每一个人。即便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能将他视为珍宝,认为他不可或缺的亲友。但我终究也不是神。”伊安眼中的光芒没落下去。有那麽一瞬间艾莎仿佛看到了从前那个双眼被疼痛和苦楚环绕的少年。
是啊,我一直当他是神,会出现在任何我需要的时候。可我还是忘了,他也不过凡人之躯,前不久才为我流了一千毫升的血。我究竟在奢求什麽?奢求他为了我去救那些原本与他毫无关系的人吗?关了游乐园他几乎已经什麽都没有了吧…
“伊安…对不起。我不该强迫你。”艾莎抹掉了脸上的泪水。
“不用道歉,想救人从来都不是错误。何况是对你很重要的人,我再想想办法。”伊安眉头微蹙,把足以让他窒息的痛苦生生碾碎在心里,没让他们从眼眶里溢出来。
生物世家几十年,人终究还是会败给病毒,败给衰老,败给死亡…死者的痛苦结束在生命终结的瞬间,那生者呢?伊安心里就像有一团火焰,时时刻刻灼烧着。痛…又讲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