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鹤笙顺着倪砚斐的姿势俯下丨身,紧靠在倪砚斐身侧,扶着他握杆的手,视线看向主球:“听说过‘甜蜜点’吗?”
虽然身体重叠的部分并不多,两人之间却再也没有缝隙。倪砚斐心猿意马地问:“什么点?”
“打过高尔夫吗,每一个球杆的杆头,有一个用于击球的最佳落点,能和球碰撞出最为甜蜜的美好感受。”安鹤笙在他耳旁徐徐说道,“和推杆一样,打台球击球的一瞬间,要落在球的甜蜜点上,它才能回馈你想要的反应。”
安鹤笙详细地解释着关于击打不同部位,打出不同效果的方法。倪砚斐耳朵里像是奶油在融化,听到的声音全都成了绵软的形状。
身体紧密相贴的部分好像吃了跳跳糖,皮肤上有细碎的小颗粒在噼噼啪啪地雀跃,激起一波波不绝的细小电流。
他的手背贴着安鹤笙的手掌,在隐晦的摩擦中和它融为了一体,在它有力的带动下,球杆向前射出,技巧性地撞在球体的甜蜜点,在倪砚斐胸口发出一记高亢响亮的叫声。
“怎么样,感觉到击球一瞬间的‘甜蜜’反应了吗?”安鹤笙看着黑球落袋,语气愉悦地问。
倪砚斐僵直的身体在球台上缓了两秒,才半身不遂地挺起身:“嗯。”
他沉浸在甜蜜点激撞出的甜蜜气息里,旁边那一桌却是阴云笼罩,气氛压抑。
项司恒将视线从倪砚斐身上撕下来,脸上还保持着笑容,看向桌面道:“没想到虞老师球技这么好,我都上不去桌了。”
虞在渊用枪粉摩擦着球杆,眼神望向正准备再开一局的安鹤笙:“是有人教得好。那个人很厉害,能把游戏币从两块巧克中间打出去再弹回来。”
上学的时候,安鹤笙曾经在周末偷偷溜出学校,拉着虞在渊去打台球。
人类不管怎么进化,依然是情不自禁在心上人面前开屏的花孔雀。十几岁的青春期少年更是如此。
虞在渊还记得,安鹤笙拿起两块巧克,在球台上相对摆放,中间留了很窄的距离。然后他取出一枚游戏币,插进这条空余不多的缝隙里立住,拿起球杆时,微微扬起下颌,冲虞在渊挑了下眉。
随后他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俯身调整姿势,冷静的目光凝聚在游戏币薄薄的边缘,球杆在手桥上伺机待发地蓄力。
他的视线勾画出一条无形的轨迹,上面标注了命运的节点。球杆一鼓作气击出,游戏币应声从两块巧克之间笔直地飞射出去,在球台对边一撞,干脆利落地沿着来时的轨迹原路返回,在虞在渊不可思议的震惊目光中,丝毫不差地从两块巧克间的夹空里穿过,恰如其分地回到安鹤笙的手里。
虞在渊被狠狠地秀到了,好半天都回不过神。
“帅吗?”少年露了一手花里胡哨的绝活,笑容染上得意,潇洒地朝游戏币吹了口“仙气儿”,仿佛在吹熄枪口滚烫的硝烟。然后他将那枚闪着金色光芒的游戏币放在虞在渊手里,带着笑意道,“送你了。”
虞在渊不会忘记,那一刻安鹤笙脸上的笑容,好像周围的光线全都被他吸收,青春恣意,无比耀眼,张扬得摄人心神……
倪砚斐和项司恒都听出了虞在渊话里有话,他又不加掩饰地看着安鹤笙,显然那位教他打球的很厉害的人就是安鹤笙。
二人不禁怀疑他们之间到底有多么丰富曲折的历史。
安鹤笙感到所有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突然放下球杆,语气淡漠地说:“失陪,我出去抽支烟。”
余下三人陷入沉默,虞在渊最先反应过来,快步追了出去。
项司恒若无其事地对倪砚斐道:“要和我来一局吗,我可以让你几个球。”
倪砚斐审视着项司恒的笑容道:“帮我治疗肢体接触恐惧症的心理医生很不错,要我介绍给你吗?”
项司恒知道倪砚斐是在讽刺自己今天这副扮相。他没有生气,反倒笑了:“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好,我也不是故意给你泼冷水,只是担心‘工具人’太过自作多情。我哥刚才故意对你那么亲密,只是做给某个人看罢了。”
倪砚斐淡漠地回敬道:“就算是这样,那位‘某个人’也不是你。不管穿戴打扮得多么相似,你也不可能变成另一个人,充其量是个聊胜于无的替代品。”
“替代品也有替代品的价值。”项司恒毫不在意,悠然走到合适的位置俯身在桌面上,一杆大力开球,五颜六色的球四分五裂飞速撞向四边。他看着吞入红球的洞口,意味深长地说,“只要正品消失了,替代品就是正品。”
虞在渊追到外面,看到安鹤笙站在甲板上倚着栏杆。
月亮掉在远处的海面上,随着轻盈的浪流浅浅荡漾,不断泛起温柔的褶皱。虞在渊想起多年前那个晚上,寝室熄灯之后接到安鹤笙的信息,叫他去游泳馆。
他已经习惯了安鹤笙的突发奇想,以及想到什么就一定要做的任性,于是什么也没问,直接溜出寝室来到游泳馆,看到安鹤笙正在泳池里游泳,自在放纵得像一条白色发光的鱼。
游泳馆的顶棚是透明的,月亮从上面掉下来,落在水面上。那条白亮的鱼一次次从中游过,月影碎成一片一片,再一次次重圆。
虞在渊在安鹤笙的召唤下脱掉衣服跳进水里,和他一起在水中畅快淋漓地嬉闹。水很清凉,他的心却像阴暗的火山口,溢满蠢蠢欲动的岩浆。
他被安鹤笙按进水里,即使在黑暗的水下,他也能听到令自己心旌荡漾的笑声。他湿淋淋地从水里钻出来,猝不及防地听到安鹤笙的命令:吻我。
水珠顺着额发淅淅沥沥。他像在雨中,思绪有些空白,仿佛无法理解人类语言的野生动物。
安鹤笙以为他不愿意,一如往常要花钱买单。
“不够的话,再加上这个。”安鹤笙把手探入月影覆盖的水面下方,捧了满手的水,月亮就落进了他的手掌。
他看着安鹤笙脸上势在必得又带点撩拨的笑容,感到心脏在剧烈鼓动,内心深处的呼喊在驱动自己。
他将嘴唇贴上少年含笑的嘴唇,像受到灯火引诱的飞蛾,像暴风雨中驶向灯塔的船……
因为心动的时刻格外美好,所以破碎的疼痛才锥心刺骨。
虞在渊在安鹤笙身后静静伫立了许久,咀嚼着胸口不断传来的钝痛,直到看到安鹤笙掏出烟准备点燃,才走近几步道:“让我来吧。”
安鹤笙垂下眼睫看向虞在渊手中的打火机,不是那只用旧的金色打火机,而是一只修长扁平的、四边环绕金框的黑色打火机,看上去十分崭新,上面刻着的logo显示它价格不菲。
虞在渊看着安鹤笙的烟亮了起来,低声说:“对不起,我让你不高兴了。”
安鹤笙趴在栏杆上,望着沉郁的海浪道:“我以为这就是你今晚来这里的目的。”
虞在渊深吸了一口气,满腔咸涩的海风。他将手里的打火机递到安鹤笙面前,说:“送你的。”
安鹤笙不屑地失笑道:“虞老师是觉得我买不起打火机,所以随手给我一个吗。”
“这本来就是给你的。”虞在渊深深地凝望着安鹤笙,声音在海风中轻轻抖动,“是给你的85岁生日礼物。”
安鹤笙的手在舷边颤了一下,烟雾像幻影般在风中盘旋消散。
“那段时间每次放假离校,我都会外出兼职,给初中生补课,在便利店打工……终于攒够了钱,去专柜买了这只打火机。”虞在渊的语气很轻,宛如一场铿然崩塌的梦境在醒来后余留的平静残响,“就算那天没有接到你的电话,我也打算晚上回去给你过生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