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停下?我们在感受它的力量,我们在获得圆满。”贺浚哲低头看着他道,“你何止亲眼所见。你已经亲身感受。你的双眼能够看到这一切,不是正得益于它给你的恩赐吗。这些神迹,你的神做得到吗?”
黑暗下沉,痛苦上涌。封文漪之前虽然怀疑过,但直到这一刻才确凿,他的眼睛被刘入川弄伤之后能恢复视力,是因为他也被它施以了“圆满”。
贺浚哲用和蔼的笑容诱惑道:“虽然你犯下了罪孽,但我相信你内心仍存有善。加入我们吧,神父,成为这至真至善的圆满的一部分,呼唤祈祷它的降临,和我们一起在崭新的世界里获得光明。”
封文漪想着安鹤笙,让紧缩战栗的心脏平静下来。
“你要我加入你,是因为你知道安鹤笙信任我。”他凛起的双眉之下,眼眸深沉而坚定,“你迷惑、利用了安鹤笙,但你无法完全控制他。如果我屈从你,就会摧毁他剩下的信念和人性。”
贺浚哲用嘲讽的眼神看着他,声音里含着恶毒和冷酷,仿佛不屑于再继续伪善:“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人是不能利用神的。”
封文漪死死盯着贺浚哲,想将这满口谎言、残忍嗜血的怪物从人皮中剥出来。就在这时,一只手从他身后伸了过来,将一株洋甘菊送到他面前。
封文漪呼吸一滞,心脏的跳动停了下来。
恶魔贴在他的耳边,用他熟悉的声音含笑低语道:“是谁打伤了我们英俊的神父,我美丽的佳肴,还把你绑在这里?告诉我,我去帮你把他的手砍下来。”
封文漪仰起头,他最渴望见到的面孔出现在眼前,他却感到心脏抽痛不已。
凝在少年嘴角的笑容,宛如墓地的角落中长出的花,死气沉沉的花苞挣扎着解开缠裹着秘密的花瓣,从中散发出在墓土中汲取养分而生的糜腐气息,迷人而令人望而生畏。
那笑容好像在印证贺浚哲的话,没人能利用他、欺骗他,因为他本就是这噩梦的根源。
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心口那沉重压进了骨头里,封文漪在昏眩中低下了头,口中低声念诵着祷词。
“为什么不敢看我?”安鹤笙从贺浚哲手中拿过驱魔剑,用剑尖挑起封文漪的下颌,“是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堕落到了何种地步吗?”
封文漪仰头望着安鹤笙,俊美忧郁的眼眸凝着金色的火光。即使脸颊染血,双手被缚跪在地上,依然挺拔而坚韧。
“神父,你是我见过最美的造物,所以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决定要将你据为己有。”安鹤笙的目光如有实质地打量着他,不疾不徐道,“你每一次对我产生的怜悯和动容,理解和包容,都是在一步步踩进陷阱。”
他俯身贴近封文漪,眼底噙着戏谑的笑:“应该比任何人都更加禁欲自持的神父,滑向深渊的速度却比谁都快。你难道没有发觉,自己正一层层剥下理性和信念,一点点屈服于你本该禁除的欲望吗?”
恶魔将神父一片片剥开,剥得体无完肤。
“你就没有想过,也许你在给许初夏驱魔时看到我的眼睛、也许在和我双手紧扣一起通灵的时候,就受到了蛊惑,迷失了神,也迷失了人?”安鹤笙手中的短剑缓缓移到封文漪的领口,轻佻地挑起象征神父身份的罗马领,剑尖微一用力,便将那白色的一条挑了下来。
封文漪领口的扣子也一并崩开,彻底敞露出了他紧涩颤抖的喉结。要剥夺一个人的身份和尊严,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安鹤笙露出冷酷又癫狂的笑容:“你鬼迷心窍地爱上了一个男人,做了那么多神父不可以做的事,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我是想要夺走你灵魂的梅菲斯特?”
他盯着封文漪的眼睛,想看看它们是不是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光,是不是在醒悟中悔恨不已,在绝望中流露出最后的挣扎。
但封文漪注视着他,神色依然沉静,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所有的丑恶和美好,将一切的本真清晰地收在眼底。
“这是你要审判我的理由吗。那我承认,我有罪。我违背了誓言,背叛了信仰。”封文漪神色沉静地说,“但如果你真的了解恶魔,就该知道,恶魔无法强迫人类。”
恶魔不能强迫人类,就像梅菲斯特无法直接夺取浮士德的灵魂,只能不断诱惑本就藏在人类内心的欲望。
——所以我爱你,是因为我本就爱上了你。
“很好。”安鹤笙的微笑似有千万种深意,“你这样的神父,真是无药可救。”
贺浚哲走到安鹤笙身边,脸上露出带着恶意的笑容:“既然封神父不愿意加入我们,那我们只好尊重他的意愿,审判他犯下的罪孽。我会净化他黑暗的灵魂,让他为世人得到幸福做点贡献,就当做是他的赎罪。”
安鹤笙看向封文漪,举起了手中的驱魔剑。封文漪回以静定的凝视。
这视线的相遇,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才会如此触动灵魂。哪怕人工智能的数据被彻底删除,哪怕自身的记忆完全消失,依然在重逢的那一刻感受到深刻的悸动和向往。
他很想看清那些蕴藏在封文漪眼底的波澜,但不管他如何努力,他确实做不到。
刀刃刺向封文漪的胸口,寒芒在空中划出短暂锋利的轨迹。
但贺浚哲想象中鲜血四溅的画面没有出现,安鹤笙只是割断了封文漪身上的绳索。
“鹤笙?”贺浚哲诧异地叫道。
安鹤笙勾起嘴角道:“贺医生,你虔诚的信仰令我感动。但封神父为了爱背弃了他本身的信仰,难道不是一种对我的忠诚吗?”
他向后退去,露出一个坏种剥掉面具后的顽劣笑容,压低的嗓音饱含迷人的醇性:“而我,只需要一名神父。”
封文漪最先反应过来,揪住贺浚哲往讲经台上撞去。贺浚哲磕破了额头和鼻子,满脸是血,双眼充斥着血红色,犹如深不见底的裂隙,愤怒、憎恨和更阴暗的东西一并溢了出来。
贺浚哲抓住封文漪挥来的拳头,用力反扭他的关节,骨头的裂响令他露出狰狞的笑容:“你无法打败我,人类太软弱了,而你就是当中最软弱的那一类人。”
两头被释放的野兽扭打在一起,变成了一黑一白两个凶影,都抱着只有一方能活下来的狠绝。
安鹤笙紧盯着封文漪的身影,脸上已经没有了适才的笑容。
尽管他在梦里听到了心理医生的话,可他并没有完全相信。他不信任那个心理医生,就像他对贺浚哲有天然的抵触一样。
他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关于真相是什么,要如何面对真相,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和抉择。
他在梦境档案里手臂上的烟疤和背部的裂伤,符合红雨衣童年受过的伤。可他在“梦里”,身上没有任何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