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砚斐不禁想,如果雷君晏知道池津深越轨的举动,会做出什么反应,又会如何对待安鹤笙。
四人一起到了地下停车场。安鹤笙和倪砚斐各自开了车,雷君晏送池津深回去,道别后便上车离开了。
倪砚斐坐进车里正要发动车子,发现安鹤笙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回走,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他下车追过去道:“鹤笙,什么东西掉了?”
安鹤笙放下电话道:“我找不到车钥匙了,问过饭店,包间里也没有。”
倪砚斐帮他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便说:“时间不早,我先送你回去,明天再来取车吧。”
安鹤笙点头说:“也好。”
夜色在霓虹的点缀下,呈现出宛如梦境般的错落层次。硕大醒目的广告牌从无眠的繁华商圈升起悬在夜幕上,空气中飘荡着惺忪惬意的气息。
安鹤笙眯着眼睛,松弛地靠着椅背,似乎在享受轻快怡然的音乐:“今晚没有不舒服吧?”
“还好。”倪砚斐明白他的意思,淡淡地笑道,“才四个人。”
“那就好。”安鹤笙带着几分调侃悠然道,“你去了洗手间那么久,我还以为你又忍不住疯狂洗手了。”
倪砚斐脸颊紧了紧,最终还是坦诚道:“我在洗手间,和池先生聊了几句。如果今晚有人不舒服,那可能是他。”
安鹤笙疑惑地皱了皱眉,不解地笑道:“发生什么事了?”
倪砚斐目视前方道:“只是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做出越轨的事,进而连累你。”
倪砚斐心思深沉细腻,不喜欢与人交际,却总能洞察人心。
安鹤笙喜欢这种特质。
他手肘搭在车窗上,轻轻咬了下食指的指背:“为什么不是我一时冲动做出越轨的事,进而连累他?”
倪砚斐望着前方的夜色徐徐道:“我知道那天你心情不好,先是虞在渊,再是项司恒……快刀斩乱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人在疼痛难忍的时候,会做出丧失理智的行为。或许你一时冲动做了什么,或许池先生自以为是产生了误会。但无论如何,他都应该保持理智。毕竟他已经和雷先生订婚,那天还是他们的周年纪念。”
安鹤笙沉默许久,缓缓开口道:“那天心情不好的,不止我一个人。一直以来,池津深内心深处都有一个隐忧。这个隐忧几乎是他从小到大的噩梦。他总是担心,有一天自己会失去一切。
“然而就在他和君晏准备公布婚期的那一天,他的噩梦降临到了现实中。他看到了那个可以让他失去一切的人。他会抓住我的手,是因为我无意中得知了他的秘密。除了我这个知情人,他无法向任何人求救。”
倪砚斐不知道安鹤笙在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听着。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安鹤笙侧过头端详倪砚斐,“是保持高洁的品性,大方地公开秘密,任由那个人取代自己,放弃自己在乎的一切;还是隐瞒事实,偷也好抢也好,牢牢攥紧手中的幸福,哪怕那本该属于另一个人?”
倪砚斐想了一下,不做矫饰地说:“我选择后者。”
“这不像你的作风。”安鹤笙有些意外。他一直觉得倪砚斐是个光明磊落、行事坦荡的人。
倪砚斐道:“人都是自私的。如果有一天,我小时候所渴望的一切都能实现,然后突然出现一个人,对我说这些都不属于我,要我全部还给他,我想我很难做一个君子。”
恐怕这也是池津深的心声。安鹤笙舔了舔嘴唇,语气深沉地说:“可如果你是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呢?你是那个本该拥有一切,却被人鸠占鹊巢取而代之的人,你会甘心吗?”
倪砚斐下意识往安鹤笙的方向瞥了一眼,感觉安鹤笙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带着几分探究。
“这个问题,”倪砚斐的语气放轻了几分,“你是在问我,还是希望我帮你想出一个答案?”
安鹤笙被反将一军,不由得失笑:“你说我和君晏?我和他完全不符合刚才的假设。他没有从我这里抢走什么,他生来享有的一切本来就是属于他的。我一直都是我们家,多余又碍眼的那一个。”
他懒洋洋地调侃着,笑容透着一股自嘲的意味,好像这样贬损自己,一点都不痛。
倪砚斐将他藏在眼底的情绪全都看在眼里:“如果你想说说自己的事,我很愿意听。如果你暂时不想,也没关系。以后的时间那么长,我会在你每一次觉得自己多余的时候,向你证明那是错觉。”
安鹤笙转头看着倪砚斐轮廓深刻、仿佛能倾诉低语的漂亮眼眸,难得认真地说:“为什么哪怕看穿了我那些肆意妄为的举动,你还是愿意对我这么温柔?”
因为理解。理解害怕再次被抛弃的滋味,理解觉得自己多余的理由,理解因为缺少爱所以从不知道爱的形状,所以慌不择路地抓住身边每一个人,企图填补内心巨大的空缺。
倪砚斐淡淡地笑了一下,反问道:“那你为什么,邀请我去见你的亲人?”
在他看来,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即使不完全一致,也应该是相似的。
这个男人表面有着冷硬的棱角,不愿被人触碰。可一旦他对一个人消融冰雪,他就是最值得对方信任依赖的人。
他像是上天送来的一个机会,一个散发着美好光芒和甜美气息的机会。他的一言一行仿佛都在传递爱的真谛——爱你的人,能为你人性中的弱点提供归宿。
只要抓住他,就能撕掉虚伪的面具,从满是泥泞的黑暗里爬出来,摆脱附着在血管和骨殖上的陈年创口,不再因为难忍的疼痛毫无节制地滥用药物,不再继续罪恶堕落的行径。
“砚斐,”安鹤笙看似有些动容地握住了倪砚斐没有抓着方向盘的那只手,欲言又止道,“其实我……”
他一向是没有犹豫和迷惘的人,此刻却迟疑了起来,倪砚斐不禁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一束刺眼的强光从前方劈了下来。两人同时在这一瞬间失去了视觉。
轮胎抓地的锐利尖叫声,莫名其妙的轰然巨响,伴随着接连天旋地转的视线,撕开了安鹤笙的耳膜。他在掉进漫无边际的黑暗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倪砚斐扑到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