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以後的事超不出预料丶脱离不了掌控,那便没必要再费功夫去探知什麽了。
这个人真是一如既往的傲慢。
可他与自己相处这麽久,看出自己想做什麽了麽?
萧景姝笑了一下:“君侯可真是个天大的善人,明明我们姐妹没做多少事,您却要担起我们的後半辈子了。”
萧不言听得出这是一句嘲讽,她总爱这样夹枪带棒地同他讲话,而他却还在摸索着如何反击。
不过上一次试图反击却被她扬言不许再让他进门,今日刚进了门,难不成再被赶出去麽?
或许这辈子都无法在这些口舌之争上赢过她了。
于是萧不言放弃反击的念头,只道:“我很少有这个善心。”
这依旧是他的习惯。不知该如何应对时,说实话就好。
萧景姝心道,你自己知晓你自己有多不对劲儿就好。
她无心再与萧不言周旋了,起身走到他坐着的罗汉床另一侧,双眼注视着他的脸,手却灵巧地解下了他腰间的香囊。
“方才我就想说了,您是没有别的香囊麽,偏偏挂着这个?”萧景姝直起腰,随手抛了抛那个已经没有味道的香囊,“该物归原主了。”
她被面纹勾勒得有几分妖冶的面孔凑近又离开,居高临下的姿态像是轻慢的逗弄。
小几上放着茶壶与茶盏,壶中水已凉,萧不言却仍旧自斟自饮了一盏冷茶,而後才站了起来。
“是啊。”他抚平腰间被她摘下香囊时碰出的几道褶皱,“我以往从不佩香囊。”
萧不言离开不过片刻,巫婴便回来了,後面还跟了两条熟悉的尾巴。
周武和田柒擡了个蒙了黑布的木桩子进来,放下时也格外小心翼翼。
“小娘子,这是君侯特意从剑州给您带回来的。”周武掀开了黑布,“您看看合不合心?”
萧景姝原以为萧不言带回来的根雕只会是个小摆件,未曾想到足足有半人高。木桩之上是两崖对峙,匠人依着根茎的纹理雕刻出嶙峋的怪石,崖石还有一些地方穿了孔上了油,顺着微亮的痕迹看下去,便可发觉这是一道绕崖穿石的水道,若在顶部孔隙中倒上水,便可见其与崖壁倾泻而下。
两道山崖中间的天险处则是剑门关楼,楼阁中空,飞檐檐角还挂了几枚小小的金铃铛,响声细碎悦耳。关楼一侧还竖了一节指头大的石碑,上头的“剑门关”三个字即便只有半个绿豆大,也能看出名家风范。
萧景姝即便没见过多少珍玩,也能看出这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她看了看那些孔洞的大小,捏着乌梢的尾巴尖将它放了进去。乌梢登时明白了她想做什麽,便慢吞吞顺着涂油的水道爬了下去,宛若一条蜿蜒的墨水河。
爬到一半,它寻到了个比花枝更舒坦的地方,垂出一截尾巴便懒洋洋不动了。
田柒道:“辛副使未回程前在剑州整顿的那几日,我们看遍了整个剑州的根雕,只有这一座君侯说‘尚可入眼’,不过我敢摸着良心说,整个天下怕是都没有几座比这更好的了……”
萧景姝看了一会儿,扭头问两个刚从剑州回来的人:“剑门关当真如此奇绝麽?”
对剑门关更熟悉些的周武道:“比这更胜百倍。”
萧景姝着实想象不出那该是什麽模样——这根雕所现的已经足够让人惊叹了。
她碰了碰飞檐一角的金铃铛,微微笑了笑:“看到这个便当我已去过剑门关了,多谢你们在外奔波时还费心思找这个。”
周武与田柒也离开後,萧景姝打了盆清水进屋,而後栓上了门。
清水映出她仍画着面纹的脸,她用药卸了易容,盆中水变得微黄,可仍旧能照出她原本的模样。
一张细看与韦蕴有五分像,与玉容儿有两三分像的脸。
萧景姝擦干净脸回头,见巫婴拎了壶清水顺着根雕的水道倒了下去,歇在水道中间的乌梢“呲溜”一下被水冲了出来。
她又拎起乌梢放进去,乐不可支地看着乌梢边挣扎边又滑了出来。
低下头再看盆中,仍是那张不知会带来什麽的脸。
萧景姝伸出手在木盆中搅了搅。
水面浮动,终于映不出她的模样了。
不过,这终究只是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