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女
马车在巷尾的一间青瓦小院前停下了。
这是宣家的一处旧宅,平日只有一对年迈的夫妇打理。老大爷看看两个年轻姑娘,再看看自家公子,眼中露出一丝痛心疾首。
宣珩已没了脾气,只低声让车夫回府去叫些人来布置一二。姜芮在旁听了,忙喊住人,让再准备七八个铺盖。
车夫犹疑地看着自家公子,见他点头应了,方才领命而去。
姜芮嘴角噙笑:“宣公子不问这是做什麽?”
“方才我在车里问了,也不见姜小姐屈尊回答,”宣珩声音闷闷,兀自走在前头,“不过你出门总带在身边的那孩子不在,大抵是回府搬救兵去了吧?”
他虽知道的不多,但已从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了危险:“齐地若出了大案,确该加强此处守卫。”
转头瞧见歌女脸色苍白,他又温声安抚:“宣府人多眼杂,未必有此处安全。姑娘且安心住下,毕竟——”
他朝姜芮看去:“姜小姐总有妙计。”
姜芮扬了扬眉,不置可否。她拉着歌女在屋里坐下,柔声道:“先听姑娘说说。”
歌女名叫柳瑛,家里做布匹生意,还有几个织坊。柳家经营三代,在当地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商户。
魏知年在齐地已做了十几年的太守,同最大的几个布商来往密切。这几家布商交的税最少,又拿着最好的田,手下织坊遍地。其他商户经营日益困难,近些年来,只剩下寥寥几家还在苦苦支撑。
去年行情不好,魏知年又趁机要加税。眼看着自家産业要被迫贱卖,她长兄气不过,就起了联合其他商户一起抗税的心思。一来二去,柳家上下就被捉了个遍。她夫君原就是柳家的掌柜,入赘多年,自然也没逃过一劫。
只有柳瑛带着幼弟仓皇逃出,一路奔着京城而来。
然而到了京城,又不知这冤该从何申起。好在她会唱些小曲,又生得漂亮,总算不至于在盘缠花光之後流落街头。
前段时间,她身孕渐显,瑞祥楼便不再让她登台。拉扯间来了群人,同管事的说了几句,便保下了她这份工。再然後,他们带走了她幼弟,要她今日在大庭广衆之下,演这一出千里寻郎的戏码。
说到这里,柳瑛又红了眼圈,盈盈拜倒。她心中愧疚,又挂念亲人,眼泪便止不住地流。
姜芮忙将人扶起,又示意宣珩说句话。
宣公子轻叹了口气:“如姜小姐所说,今日之事于我不算什麽。姑娘身不由己,不必再自责。”
算起来,柳瑛会被人找上,大抵还是因为他同姜芮忽然联姻,邓忠想要寻机试探一二。只是虽已有心理准备,他仍未料到这会来得如此之快。
还是以这种卑劣的方式。
姜芮似是知他在想什麽,看着他目光灼灼。
宣珩忽然温煦一笑,语气轻佻:“何况姜小姐为人大度。今日即便确有其事,想必也不会因此悔亲。”
他这般做起风流公子的样子,姜芮便扬起唇角:“我确有些私房钱,预备着给宣公子来日还风流债。”
柳瑛怔怔地看着两人,一时不知该怎麽接话。好在姜小姐很快敛了神色,讲起正事来。
“柳姑娘,你既是上京申冤,可还带了什麽证物麽?”
柳瑛点点头,竟从怀里摸出本册子来。她自幼随父兄经商理帐,常留意那几个大商户的生意。旁人只道她是个妇道人家,谈起事来也不怎麽避她。
她虽不知官商之间往来银钱几何,但对齐地这些商户的经营赋税却掌握了个七七八八。
说起自己熟悉的东西,柳瑛便精神振奋起来。她口齿清晰,就着那本账册,把知道的情况仔细讲了一遍。姜芮眸光微动,看着她愈发欣喜。
魏知年是邓忠的人。
齐地富庶,邓忠的小半银钱就来自魏知年的孝敬,朝廷收上来的税却连年减少。姜太傅有不少门生在齐地为官,深知这位魏太守的手段。她同父兄数次商议此事,也尝试做过些动作,但一直没能寻到一个彻底扳倒魏知年的契机。
若邓忠知道自己手下人就这麽把柳瑛送到她面前,会不会後悔无端做这番试探?
想到这里,姜芮噙了笑,隐约露出两颗虎牙,眉眼也跟着柔和了些。她这般笑起来时,面容就显出几分少女的狡黠,稍稍削减了周身不合年岁的凌厉气势。
宣珩心头突的一跳,今日的种种情绪忽然就消散了。
于是在姜芮宣布自己这几日也要住在这里时,他心平气和地应下了,又自觉地出门去寻人来给她布置房间。
他这般配合,倒让姜芮面露微讶。她知道自己留宿此处多有不便,但时间紧迫,她需得同柳瑛互通有无,尽快理出个状子来。
至于後面的事,就得仰仗宣二公子了。
四日後,宣家出了名的美貌废物拿着一纸诉状,情真意切地求圣上给那可怜女子做主。
宣二公子虽风流多情,但待每个姑娘都温柔体贴。瑞祥楼的事一经传出,反倒还替他擡升了几分人缘。有公子哥啧啧称赞,说他虽同姜太傅家婚事在即,却不愿辜负一个小小歌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