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发生急速变化,洛阳行宫既热闹,又死寂。
宣明帝将臣属召入行宫中,以‘为太後贺寿’为由,将臣子扣押宫中。然而离太後生辰还有五日,如何早早宴饮?何况,宫中军士十步一人,战铠银光洌冽,臣属的出行皆要查看鱼牌……这阵势,实在让人不安。
宣明帝也迟迟不露面。
席间议论声窃窃。
臣子讨论着霍丘军的出战,讨论着北周在其中的定位,讨论他们该如何向皇帝觐见。如果南周和亲团在北周地盘上出了事,是不是代表和亲盟约公然撕毁?
“陛下是要出兵吗?这,不太好吧?我泱泱大国,岂能出尔反尔。”
“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南北周好歹是一个祖宗,和谈一事,我没意见。可那霍丘人算什麽玩意儿?狼子野心,茹毛饮血!一百二十年前,他们怎麽侵犯我大周国土的?如今陛下竟然把他们引到我国境内……”
“诸位大臣,我等臣子居高位,自然有劝教陛下之责。稍後陛下来了,我等联名上书……”
一帮老臣们摸着胡须不安地讨论时,一个面无血色的臣子摇摇晃晃地回到席间。衆人目光望来,这臣子喝了一口酒压惊,压低声音:“我丶我方才去更衣,好像看到了江湖人士混在皇宫中,神出鬼没的。陛下寝宫那边亮着灯……”
江湖人士?!
这帮大臣,不自主地想到了“秦月夜”,脸色便难看起来。
时至今日,他们依然不快本国皇帝和那等声名狼藉的江湖人合作得如此密切。
他们坐不住了:“不行,我们要见陛下!‘秦月夜’为什麽会出现在行宫中,他们要做什麽……”
大臣吵嚷中,宋挽风刚从陛下寝宫中步出,与从外走来的春君打个照面。
“秦月夜”在今夜任务重要,二人各有所求,皆听皇帝的安排。二人匆匆照面,便擦肩而行,不欲多言。
擦肩至极,宋挽风忽然道:“方才与陛下谈话,陛下无意中说,春君这些日子并不在洛阳行宫巡逻。那便奇怪了,春君当日告诉我,你提前来洛阳见陛下。倘若你没来洛阳,春君大人又去了哪里呢?”
春君脚步顿住,擡起眼。
宋挽风微笑,殷殷等候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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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寝宫中灯火摇曳,接见了宋挽风那些江湖人後,宣明帝已十分疲惫。
但他目中毫无疲色。
他甚至因计划即将达成,而兴奋不已。
他坐镇洛阳行宫,种种安排,调遣军士和江湖人,且藏且隐,且引且诱。当霍丘军西行攻凤翔时,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吸引照夜将军来刺杀。
因为深入北周的南周和亲团没有人手。和亲团无兵可用!
想挽回败局,宣明帝这个引子,是最好挟持的。
如果林夜真的是那等厉害的小将军,便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宣明帝想见那位林夜,也想了很久。无论是南周小公子,还是照夜小将军,他都要亲自会一会。
只要他的病能好,只要他拿到林夜的血……
宣明帝因精神亢奋,而目中光华诡异。他骨血沸腾之际,一声冰冷的“啪”,打断了他的思绪。
宣明帝回过神,看向书案後方,那正与自己下棋的美丽女子,叶郡主叶流疏。
叶流疏发现自己的落棋声,惊动了皇帝。她却并未如往常一般惊惶起身认罪,而是仍坐于原地,像在发呆。
宣明帝眸子一闪,笑道:“看来战事让郡主受惊了。算了,张南烛该入宫了,你去迎一迎他吧。”
叶流疏睫毛一颤。
宣明帝意有所指:“你和张南烛,似乎交情不错。前些日子,张南烛因私事而去了凤翔一趟,朕听到些传言,他好像私下见过一名女子……你在朕身边久了,总该嫁人的。那南周小公子没福气娶你,朕看张家,也不算辱没了郡主。”
叶流疏脸色刷地苍白,僵坐原地。她搭在棋盘上的手发抖,她几乎可以想到自己出了这道门,会见到怎样的内侍,接过怎样的酒盏,以什麽样的姿势走向张秉。
半晌,叶流疏垂着眼轻声问:“陛下,非要如此吗?”
宣明帝眯了眼眸。
宣明帝不动声色:“什麽?”
叶流疏形容昳丽,清丽妩媚,是他挑选出的最好用的棋子之一。而今这棋子堂而皇之坐于他对面,竟然温温柔柔地开口:“取小公子心头血,让‘秦月夜’配合禁军杀照夜将军,再以凤翔为‘诱饵’,用霍丘军的铁蹄摧毁凤翔城第二次……如此,挥师南下,捣毁南周。陛下,非要如此吗?”
宣明帝笑起来:“看起来,郡主起了怜悯之心啊。朕何曾不怜惜天下子民?可若不收复南周,便再没有更好的机会,两国不统一,何以一致对外呢?做大事者不拘小节,郡主不可过于‘妇人之仁’。”
叶流疏沉默许久。
什麽叫“妇人之仁”?天生万物,万物却自贬自弃,自骄自满,奴役他人。
她的棋子落在纵横棋盘上:“我被陛下所救,从流民中走出,贵为郡主,此生已贵不可言,当报答陛下恩情,效犬马之劳。所以这些年,陛下要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我的命是陛下救的,我不用讲什麽仁义道德,我只用听陛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