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荔轻声:“别睡,宋挽风。我带你去找大夫。”
她将他背在背上。
他奄奄地靠伏着她,朝下的脸颊贴着她颈侧,湿润的长发覆下。他似乎摇头,握住她手催促她什麽。他体温越来越低,越来越难以说出话,而雪荔背他起身,她低道:“我们找大夫。”
她又道:“再不行的话,找林夜。”
雪荔:“你护住自己心脉好不好?只要还有一口气,林夜就可以救你。”
背後的人说不出话,而身前的敌人何其多。宋挽风是风师,他那样超绝的轻功,如果不是为了她挡箭,他不会这样。而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又只有宋挽风能瞬移到她面前。
他若要救她,他是必死的。
谁射的箭?
雨流如注,周遭将士们手中弓箭丶刀剑皆有,许多箭簇尚落在雪荔脚边,雪荔满脑困乱,判断不出杀害宋挽风的敌人是谁。她看过去,他们都长着一样可恨的面孔,而她甚至没心思报仇——救人,先救人。
她想走,敌人却不想她走。
她也许原本可以抽身自如,可是如今背着一个人,那人生命垂危经不起大动作,她不敢动作太大。她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可此时此刻,她不愿意宋挽风离自己而去。
雪荔轻声唤他:“别睡,宋挽风。”
她的颈边,滴落了水。她馀光看到了那是血,但她当做那是雨。
她听到宋挽风低声:“逃……”
雪荔:“护住心脉,坚持一下,好不好?给我丶给我……”
她盯着这些敌人,心中稍有地生起烦闷,目中有了烦戾情感:“给我两刻钟。”
赵将军被她的大言不惭气笑:自己手下所有兵马,从巷外开始布置,将这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如此繁密布置,雪荔竟然说两刻钟可以逃出去,分明不将他们放在眼中。
赵将军大喝:“摆军阵!”
又有将士道:“放箭,不要和她近身搏斗。”
乱箭齐发,雪荔躲得跌宕踉跄。她少不得在其间受伤,可那全然不重要。而敌人发现射箭是如此有用,密密麻麻的箭镞对准他们。他们也许杀不了雪荔,但他们伤到雪荔,困兽之争,不足挂齿。
宋挽风在雪荔肩头艰难地擡起头。
他看到她应对得何其辛苦,又知道在雪荔的脑海中,没有“害怕”“认输”这样的想法。他颇为无力地笑,无心诀,到底有没有失去效力呢?
若是失去效力了,她此时就应该丢下自己逃跑。
若是没有失去效力,她更应该只顾她自己,放弃自己这个累赘。
小雪荔啊……
雪荔听到耳边青年的一声叹息。
骤然电光明澈,闷雷滚动,巷口一棵树被雷电劈到。天光大亮之际,左右两侧後方同时甩出锁链铁爪,扣向雪荔的手脚。雪荔腾身御空,又有长箭错落破开雨帘,朝那被逼到半空中的少女射去。
宋挽风在这时忽然发力,陡得和她换个身位,从她背上翻滚而下。他手中铁扇张开,敌人以为他要对敌自己,纷纷以攻为退。然而宋挽风旋身,铁扇旋出之际,骤风裹挟内力,却是迎着雪荔。
他爆发出的绝顶内力裹着风雨,硬生生让雪荔朝後掠出数丈,翻出了敌人的包围圈。
与此同时,雪荔眼睁睁看着宋挽风被数箭射中,跌跪在地,垂下了眼。他一下子跌倒在地,整张後背被血弥漫,他费力地擡起眼,冲她沙哑而吼:“还不走——”
敌人踩过他的身子,他再也没动一下。
“一个人是愿意为了另一个人而死的。”
千山风雪,裹雨而来。雨水如墨,天地阒寂。雪荔怔怔地看着那再也没爬起来的青年,怔怔地看着那些敌人踏过宋挽风的身体,朝她奔来。
而她情感是何其淡漠。
如此时刻,她心间痛得动弹不得,她口中竟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好痛。
好痛。
刀剑没有落到她身上,死亡的也不是她,为什麽这麽痛?
那疼痛让少女眼睛泛雾,好像有什麽剧烈的情绪要从那雾中发泄而出。而还没有等到情绪到达,雪荔的眼中已浮起血丝,冰雪般的刺骨戾气从她眼眸中凝出。
身後巷口,一个老翁喘着气撞过来,被这巷中的血腥杀戮吓到。那老翁大着胆子,吼了一声:“冬君快逃!我们世子让我传话,皇帝要对付你——”
赵将军带着军队冲上前,生怕自己完成不了皇帝的命令,雪荔逃走。
可是他拐了街,看到雪荔就站在街头,一步也没有挪开。她盯着他们,手中的染了血的长剑一点点擡起。
那是怎样冰凉的眼神。
那样怎样一个执拗残忍的少女。
他们迎面之际,雪荔不退反进,直入战局:“谁射的最後一箭?”
“咣——”剑入人体,快速拔开。
雪荔:“谁杀的我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