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山岭,渡口清晰。此地雾气湿重,距离那渡口越近,细细的雨水便越来越密,滴滴答答溅在江水中。
雪荔凝望着渡口的两只晕黄灯笼。灯笼被风吹得咣咣相撞,在雨中如两只浑浊眼睛。
再往後不到二里地,有一座将军庙。今夜,杀手们带着棺椁停歇于将军庙。
这里她走向师父的最後二里。
最後二里……
雨水纷然,水势浩荡。
大江拍岸,山岭间的水流声让雨水声模糊,让感官跟着变得迟钝。在哗哗水流和雨水声交融到一起的时候,四方水中忽有暗影漂浮,接近雪荔所站的扁船。
“哗——”
水破如注,杀手们从水中窜出。
雪荔拔身,在竹竿上一踩一踢。竹竿飞起,横向扑来的杀手们。雪荔在船头移行换位,船只一头翘起。耳侧利刃划破空气,江水被打斗声激起一丈高的小瀑布,袭向这些人。
水声与雨声飞落在雪荔斗笠上,衆人视野受限,雪荔趁机再退一人。身後忽有怒喝声,原是那船夫也扔了草帽蓑衣,从一块空心船板下取出一把剑。
雪荔旋身,一掌拍向船夫胸口,身子则踩着那柄剑,掠到了船舱顶上。
一岸霜痕,半江烟色。船只在水面上摇晃,吱呀吱呀。少女站在船舱顶部,昂然笔直。
飞雨淋漓,渡口上潜伏的杀手们顷刻现身。为首者摘了蓑笠,阴阳怪气道——
“你早知我们埋伏在这里?”
“不是说你难以识破他人的感情吗?看来你也是懂情的啊。”
雪荔不知他们在嘲讽她。
雪荔只平静说:“你们是杀手组织,本就树敌很多;而今又身在南周地盘,聪明的人,应小心行事,不招惹地头蛇。但你们大张旗鼓,跟所有人说你们要停歇在‘光州’。
“冒着这麽大的风险也要这麽做,我便猜,你们是为了引我上鈎。”
杀手们看着她。
为首者目光复杂。
曾几何时,他也和“雪女”一同执行过任务,看到过“雪女”的怪异。
当衆人制定这个诱捕雪荔的计划时,他不赞成。因他认为——“那是个怪物。怪物没有感情,不会来送楼主最後一程。”
可雪荔来了。
他们在光州东渡口布下这个陷阱,又请求“夏君”襄助他们执行杀“雪女”的任务。
“秦月夜”四季使,春暖夏凉,秋收冬藏。其中“夏君”主杀。
雪女是玉龙楼主教出的最厉害的弟子,只有夏君前来,他们才能确保雪荔必死于此。但是夏君踪迹神秘,无从联系。
虽则如此,衆人仍出现在东渡口,向雪荔发出挑战。
为首者厉道:“我们绝不允许你再侮辱楼主。”
雪荔道:“让开。”
她承载着很多人的意愿。
她想到自己计划离开浣川时,浣川客栈中那些杀手的请求。
雪荔认真说:“很多人拜托我,送师父最後一程。”
一个杀人凶手,说出这样的话,实在可笑。
为首者:“若我等不许呢?”
站在船舱顶上的雪荔,闻言微微擡起脸。
黄昏光暗,水声幽婉。
雨水落在她的斗笠上,又透过斗笠薄纱,沾到她的面颊,冰冰凉凉。她想她是不太能感觉到这种感觉的,但她此时无疑是在意非常的。
玉龙死前,她没有见到玉龙最後一面。
她总是要见玉龙最後一面的。
雪荔拔出了袖中那把匕首。
匕首的寒光掠过她眼睛,许是发烧多日,让她一阵头晕。头晕中,她想到了一个少年带着笑的声音——“它叫‘问雪’。”
此时此刻,雪荔握着“问雪”,既天真,又淡漠:
“你们若不允我上岸,我便杀出一条血路。今日,我必须见到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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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不同云,千里不同风。
黄昏之时,浣川下了一场小雨。客栈中气氛僵凝,无人敢大声出气。
杀手们弄丢了孔老六,他们的冬君又再未回来。而小公子带回了刺杀他的人中的活口,将人关到了曾经关押孔老六等江湖人的牢房中。
林夜回来後,就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