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头发干,遍身是伤,气力衰劫,周身剧痛,可他仍忍痛动身,冲向那操控傀儡的短胡老人。他想着只要杀掉这人,她就有救了。
林夜心中稍有空茫。
她都要因他而死了,可他除了一声声唤“冬君”,尚不知她真名。
那麽美丽的小娘子……
那麽美丽的小娘子,在傀儡丝即将刺穿她肩胛时,静静地睁开了眼。
夜风吹拂,林叶如涛。
少女漂亮的杏仁眼清透寂静,望着周边密密麻麻的傀儡,以及那远方有些得意的短胡老人丶朝老人持剑而去的林夜。
她没有什麽杀气,没有恨没有怨,没有爱没有喜。
所以她的气息总是那般平和微弱,不为人察觉。当她抓住傀儡丝,朝着第一个傀儡举起匕首时,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在高强的武功面前,人数从来不是问题。
谁会觉得切菜很累呢?雪荔觉得。雪荔虽觉得累,可一堆菜已经围到了身边,她也没忍住挥刀子的欲望。
林夜偷袭向短胡老人时,见这老人竟然浑身一震,惊恐地看着前方,大骇尖叫:“怪物,怪物!她是怪物!她被我的傀儡丝刺穿了,她行动一点也没慢……
“她不怕疼不怕血,她死不了……哈哈哈她死不了。怪物,怪物杀人了!”
这老人因长胡老人的死与雪荔的反杀而近乎疯了,林夜又与他交战,将他钉在树上。那老人死前仍在喃喃什麽“怪物”,林夜确保此人死了,才回头看——
他看到永生难忘的一幕,看到黑衣少女是如何面无表情地切菜切瓜一样地杀人。
她脸上丶身上被腐肉丶尖爪刺拉,她根本不在乎。有傀儡还带着残留的意识去掐她已经受伤流血的部位,她好像完全感觉不到。
只有杀。
那双波澜不惊的眼中,映着山河万川,也映着死尸遍地。
林夜也不由地怔在原地,被这一幕惊吓到。
怪物。
是了。不知痛不怕血,杀人如麻面不改色,不是怪物,又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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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荔杀干净了最後一个傀儡,才跌跪在林间落叶堆上。
她亦杀累了。
她垂下头跪地,低下的睫毛上沾着血肉和汗水,眼角馀光看到飞舞的落叶,和不远处面色苍白的少年公子。
她想:他应该和世人一样,被她的开杀戒吓到了。他也怕她。
她其实并不愿动手,多辛苦啊。
可是他给她买了“香糖果儿”。
她虽然没有吃到嘴里,虽然现在又头晕眼花恐怕要饿晕了,她依然因为那包糖果,愿意开杀戒。
师父说,知恩图报;宋挽风说,白丶白……
她不是白眼狼。
她会救林夜,也会去光州送师父最後一程。她不是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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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荔目光平静地从林夜面上滑过,重新累得垂下头。
雪荔贴地而跪,已经从地面的震动,感受到了那些黑衣人正在靠近。
黑衣人要对付小公子,小公子很危险。
所以雪荔说:“走……”
她话没说完,便看到了遍地飞叶与血尸中,林夜朝她走来。她猜他是否是要杀掉自己这个怪物时,他穿过遍地尸血,踩过一个个早已腐烂多时的死人,走到了她面前。
他弯下腰,与她一样跪下。他没有躲开她的目光,没有避开她的凝视。他微笑着,目光清明而虔诚,擡臂将她搂抱入怀中。
雪荔怔忡。
月照银河,天地大寂。
漫天飞叶模糊视野和思绪,弄混现实与想象。而雪荔听到抱她的少年声音轻柔温暖,像泉水一样缓缓沁入她的五脏六腑:“我们一起走。你要我,我也要你。”
这是顶美的一幕。
这是顶盛大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