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挽风垂眼:“我只是替雪荔想而已。雪荔做什麽,我都支持。我只是担心我若不提前提醒,日後小公子再有个三长两短,雪荔要找我算账。”
雪荔一下子想到柳树上所刻的符号。她怔看宋挽风:她当时的质问,让宋挽风不开心?她只是……
明景举手:“这也用不上雪荔吧?我可以办这件事啊。”
粱尘一愣,道:“你武功不济,我陪你吧。小公子,追踪敌人大本营这件事,你交给我和明景吧。阿曾不是在小芸那边吗?我们正好可以和阿曾商量一下,怎麽办这事。”
明景轻轻看一眼粱尘。
她压下心头的不自在:她是因为记挂那魔笛,想找到扶兰氏的遗民,才自告奋勇。粱尘却不知道,还担心她……
林夜:“好了,就这样办吧。大家都没意见的话,这里就交给粱尘和明景了。”
林夜打着哈欠,朝他们摆摆手,兀自要先下山去。窦燕在茅草屋前站半晌,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抛下宋挽风和雪荔,跟上林夜。窦燕殷勤:“小公子,我和你一同回府。”
林夜哼笑两声,瞥一眼窦燕。窦燕被看得脸红,生怕小公子说她“侍主三心二意”之类的话。而林夜大约是真的累了,并没有说什麽。
林夜回头,朝身後目送他的其他人摆手道别。
日光从天边渐渐浮起,红日光微,林夜在一瞬间怔然,看到了雪荔乱发拂面,眼波清寂。
她静静地看着他。
旁人都或者礼貌挥手丶道别丶含笑丶点头,只有雪荔格格不入。林夜的心,倏然一空。
他走路不觉脚下虚浮,差点跌倒。旁边窦燕手忙脚乱来扶,又警惕非常:“这可不怪我,你别诬陷我害你啊。”
林夜不语,再一次回头看雪荔。
其他人都转身了,粱尘和明景在商量什麽,宋挽风开口说了什麽,转身进屋。而雪荔依然站在屋前,望着林夜。少女姝丽,面上不见悲喜,也不追赶他,只是在看他。那是怎样的眼神……是寂寞,或是别的?
林夜心乱间,听到窦燕被他袖子打到的吃痛声:“小公子,你在袖子里都藏了些什麽?多重啊,打人真疼。”
林夜三心二意:“我没藏什麽啊……”
他随意摸自己的袖子,他对自己的物件太清楚,隔着布料一摸,便摸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心里一顿,停步打开袖袋,面色淡淡。
窦燕狐疑地跟着他停步。
金玉交缠,物是他物。林夜从自己的袖袋中,取出了……一包银两。
窦燕嘴抽:“小公子,我知道你一向有钱,但你也不需要出门在外,带这麽多银子吧?你不觉得沉吗?”
林夜困惑:“我没有啊……”
他倾而收口,捧着这包银子,想起了方才天蒙蒙亮时,雪荔凑在他身边,在他袖中乱摸的一幕。她摸了那麽久都没摸到他想给她的礼物,原来她并不是真的摸不到,而是在忙着,趁他不注意,往他的袖中放银子吗?
为什麽?
她觉得他缺钱花?
不,雪荔知道他有钱。
他想到了方才靠着长凳而坐,雪荔手指一一拂过他的伤势,她那时的眼神,与此时凝望他的眼神,是一样的。像是雪落,像是花散,像是烟消。
“如果我会在乎呢?”少女的声音清娓幽廖,在他耳边炸开时,如电击心。人瞬间顿悟,又瞬间心痛如绞。
心似浮羽过,羽过复转空。而少年低颤的睫毛,在清晨晨风中,沾上了露水。
对一个不通俗事丶不会关心别人丶不会照顾别人的小娘子来说,她觉得最重要的,会是什麽呢?她初入凡尘,武学盖世,聪慧淡然,难倒她的,一向只有“银钱”。
雪荔心心念念要赚钱,要远走高飞。
雪荔接受他的雇佣,为他开出的大价钱而卖命。
可雪荔又不是很在意钱财。她可以花光钱财买一把“问雪”,她亦可以在不知如何待他时,送出自己攒下的所有钱财,要他去治伤。
不会关心,不会照料,不会爱人。可她依然有“心”。
他想要她有情,可她学会的第一种情,怎能是“伤心”?怎能是伤心?!
窦燕观察林夜,见林夜擡头抹把脸,突然将那包银子扔给她。她错愕接过时,少年衣袂从她眼前飘过,转身朝返回屋子的小径奔跑。鼠灰色薄衣飞扬起一道半月弧光,少年公子穿越草木篱笆,踩过落叶水洼,他像一只在枫林雨雪中疾行的清拔白雀。
雪荔沉闷的眼中光终于动了动。
重返的林夜睫毛染露,目光明亮,到她面前时,他还在喘气。他朝她露出明朗的笑,雪荔睫毛颤动,见少年忽然上前。林夜张臂将雪荔拥入怀中,抱紧了她。
林夜在她耳边,呼吸温热柔软,还带着一丝颤:“我不怕被说‘轻浮’‘骗子’。再不可告人的心思,也不能看着你受委屈。那时明明是我自作主张,你怎能怪自己呢?我会去养伤的,你别放在心上。
“……别叫我‘林夜’了,叫我‘阿夜’好不好?”
他本名,并不是“林夜”啊。
骄阳初蒸悬在天边,破云穿屋,赤红光华照得杉树树梢染金吞刺。烟岚云岫散去,视野变得清晰。浮光明灭间,花叶翠微间,雪荔撞到他肩膀,露出的眼睛从他肩膀後擡起,浮起银鱼一样的光。
屋前的衆人听到动静,齐齐吃惊看来,宋挽风更是脸色猛变——
这绝不是“朋友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