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褪去,天色欲沉,在清脆的马叫声里,终于下了山。直到快进城门,已经是黑夜,夏侯尉才给她松绑。松完绑,又戴上一顶白纱幕篱。
这一路,褚卫怜虽然看不见,但心里有数——从下山到进城,将将走了一个时辰。其中某段路,她曾时不时听到骡叫,偶尔一两匹,偶尔粗重且杂,应该有十几匹。
当下时人不爱马骡,养骡的人家极少。以前褚氏常在城郊布粥,据褚卫怜所知,在城东北方有处村子,半数人家都爱走南闯北做买卖,是养骡最多的。
难道,夏侯尉的老巢就在那方向?
酉时最末,天已经沉了,马车徐徐入城。
今夜城门的守防比平时更严,以前只消查通关符牒和照身帖,今日守将们还要比对画像,一个个盘问籍贯。
也不知道夏侯尉从哪整来的假照身帖,有模有样,若不拿去官府细查,还真看不出破绽。
“你是何人?你把纱摘下。”
守将盯着马车里的少女,目光来回梭巡。
褚卫怜伸手摘纱,守将又把她的脸盯了会儿。忽然,喊小兵拿来画像。
拿的画像,正是前不久褚大人给的。褚大人未说画卷之人是谁,只叫他们,凡是出关入关的女子都须细查,若能寻得,赏金百两。
守将拿起画卷,认真比对。越看,总觉得三分像,七分不像的。毕竟马车上的小娘子可比画卷中人好看太多。
“你原就是京城人士?我怎麽没见过?”
守将审讯的目光投来,而夏侯尉,也在凝眸看她。
褚卫怜便笑道:“京城多少人,官爷守城门日日又要见多少人,怎麽可能记得住人脸呢?便是见过我,恐也是忘了。再说,从前我乘车出门,都是幕篱不离身,哪像今夜,还要娘子们摘去幕篱露脸呢。”
守将想想,也有道理。他突然看向车内另一侧的年轻男人,问禇卫怜:“他是你夫君?不是旁的什麽人?”
“是啊,照身帖不写得明白麽?我是平郎的妻子,吴氏。”
褚卫怜往他手上一放,便感觉他颤了下,随後紧紧地握住她。
那守将点头,看这对小夫妻,也不像有假。
可他还想再问,小娘子的神色便有些许不耐,後头还排着大长队。守将只好罢手:“无事了,你们走吧。”
过了城门,不待夏侯尉伸手,褚卫怜已经自觉将幕篱戴上。戴完,夏侯尉便把人抱入怀,忽而轻轻叹:“眠眠,你真认定是我妻子了?”
“是啊,拜过堂了,便是。”她狡黠地擡眸,“我也是你尊长,堂上你也拜我了。”
夏侯尉一笑,缓缓低头,咬住她的唇,
马车一路过了承平坊,穿过坊巷,渐渐步入街市。
既到了市集,乘坐马车也不便游街。褚卫怜要下马,他轻声道好,拉住她的手穿于闹市中。
车声丶杂技声丶叫卖声,声声融进灯火万千的夜市。今夜太平,又有储君将登东平楼,俯瞰万家灯火,老的少的,男男女女都出街游走。即便未逢佳节,却也恰似佳节。
这种热闹,是夏侯尉从未感受过的。他走在这,不再是冰凉的冷宫,也不是荒寂的孤山,而是烟火满尘的世间。
可他步于人世间,却是迷惘,迷惘地远看,张望来路。
他紧紧牵住褚卫怜的手,放眼四望,凡入目之处,且是艳得通明的灯笼,一浪高过一浪的喧嚣,杂技的火倏而喷出,冲破无尽的夜。
他渐渐想,她生于斯丶长于斯,难怪如此明艳,与他的冷宫格格不入。可他又怕她回到这儿,如同一滴水汇入江,一只鱼游入海,就这样抛下他,离他远去。
“眠眠。。。。。。”
他突然不再往前走,唤了声。
川流的人潮,声音不大,很快被湮没。褚卫怜回头看他:“不是说生辰要陪我游街吗,怎麽不走了?”
他垂下眼眸。不知为何,竟不敢看她:“表姐,我们回去吧。”
褚卫怜心头大喊不妙,他要出什麽幺蛾子,不都进城了吗?
“你怎能失信于我呢?”褚卫怜埋怨,“还没走两步,怎麽就要回去,今日可是我的生辰。”
夏侯尉并不应,也不愿往前走,只牢牢抓紧她的手。
他的力道实在太大,一旦站定,褚卫怜再也不能往前多走。
她只好回到他身边,掩起衣袖,在无人留意的袖下,飞快朝他的脸颊亲去。
夏侯尉终于回眸看她了。
禇卫怜弯眸笑说:“你陪我继续走,你不是说你没来过这儿麽?我带你去家酒楼,虽然名号不亮,但是我吃过味儿最好的。”
她的眼眸映着火光,夏侯尉看着,许久後竟是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