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徒莫若师,古上天尊确实一语成谶。
他与那人以友相称数百年,便以为一切心旌意动,皆不过是惺惺相惜的友情。他看不清自己的真心,而师妹甘华只消一眼,便已看穿。
银光似雪,簌簌漫过,天界的祥和清净陡然不见,温和恬淡的北辰元君堕入凡尘,历尽苦难,终于成为面目残缺的祝十。
他带着一坛苗疆的烈酒,去给心爱的女子祝贺生辰,心底打着腹稿,这一次定要郑重地告诉她自己的真心。
然而,祝寿酒成了催命酒。他准备好诚挚的情话,虽然知道未必能得到回应,却没想到,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春花消逝,寒冬笼彻他的人间。
祝十骑着快马,奔驰在山道上,目光尽处,是一座小小的道观。
旁观着梦境的甘华倏地“咦”了一声。
与她一同旁观的小道士看了她一眼:“你认识?”
“这是……垂云观。”
她竟不知,祝十后来又去过垂云观。
是了,那时她已经离开人间,回了东海了。她走时未同任何人交待,连那日日跟在她身后的小哑巴,也不知她何时离去的。
梦魇中,祝十翻身下马,直奔入内。
垂云观已是人去观空,莫说是乐安真人,便是那些知客道姑和杂役,也都各自散了。
只在院中,找到一个丑陋瘦弱的哑巴少年,正执着柄扫帚,扫去地上积雪。
祝十大步上前,峥然从腰间抽出长剑,直指那少年:
“乐安何在?”
小哑巴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他放下扫帚,比了个手势:
她已经走了。
“何时回来?”
小哑巴比划着:
大概不会回来了。
祝十眸中闪过厉色,长剑一翻,逼近一寸:
“那酒中‘黄粱梦’之毒,可是乐安所下?”
小哑巴怔了怔,倏然绽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怒火占据了祝十的双眸,剑尖抵住了小哑巴的咽喉,在脏兮兮的肌肤上碾出一抹血痕。
“再不说,我先要了你的命!”
小哑巴讥诮地看了他一眼,闭上了眼睛,仿佛在说:随便你。
当此之时,青色身影如鹤飞过,锵然荡开了祝十的剑锋。
“谈东樵,你做什么?”
谈东樵飘然落地,负手挡在小哑巴与祝十之间。
“我朝自有法度,岂可滥用私刑?”
祝十眼眸渐红:
“你不想知道她为何而死么?你难道……不想为她报仇么?”
谈东樵面上极快地掠过一抹痛意,又迅速恢复了肃然:
“法度昭昭,非为复仇所设,而是为了公理正义,教化世人。正是要查清真相,按罪量刑,才不可擅动私刑。”
他顿了一顿,轻叹一声:“她若在,也会认同我的做法。”
此话一出,祝十登时无话,半晌,黯然收起了长剑。
谈东樵于是回过身来,剑眸含霜,盯着小哑巴。
“你是……窨者?”
此话一出,小哑巴和梦魇之外的甘华都是一愣。
“上古典籍中记载,窨者貌丑而哑,抱前世执念而生,但生来瞳孔之中带三星红芒,常人不识。一点红芒便是一句诛心真言,三点红芒俱去,便是窨者魂飞骨灭之时。你瞳孔中尚有一点红芒,可见已说了两句真言。”
小哑巴畏于他威严凌厉的注视,慌乱地垂下眸子。
谈东樵从袖中取出一枚殷红物事,托示于他:
“你看,这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