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程瀚奇下意识单膝跪在地上,让自己的脸和顾晓帆的平齐。
“你别吓我,你怎麽了?”程瀚奇心里说不上的滋味。
眼前的顾晓帆像是一束完全干枯掉的满天星,稍稍碰触便会变作碎屑一地,以至于让程瀚奇不敢大声说话。
趴着的人一眨眼又一股泪水落在桌上。
“程瀚奇,”顾晓帆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有点充血。
“嗯。”程瀚奇细看着他脸上的表情。
“我很嫉妒你,嫉妒得心里难受。”
“我有什麽好嫉妒?”程瀚奇阴沉了脸。
“我以前不怎麽嫉妒别人的。我把比我厉害的人当做追赶的目标,我一次比不过他们,那就两次。後来我开始嫉妒边重楼,我嫉妒他为什麽可以得到那麽好的学长……现在我很嫉妒你,你为什麽可以任性地想干什麽就干什麽,不喜欢什麽就直接说出口。丝毫不在意别人,我为什麽做不到?”
顾晓帆的眼泪越来越多,他缓缓坐起身,被压着的脸颊一大片红痕沾上了泪水,他也不擦,就那麽视线稍低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程瀚奇:
“我是不是很糟糕?我为什麽要嫉妒别人?可是,我为什麽不能是个坏人呢?我也想置身事外地看着别人痛苦,我也想为了自己的感受任性妄为。我为什麽就不行呢?我从来小心翼翼,我不招惹任何人。可他们说我僞善,说我端着,说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说着剧烈地一下下拍着自己的胸口,说着说着突然就笑了,满脸泪水地笑着。
非常丑。程瀚奇觉得,本来清清秀秀一个人,此刻一脸鼻涕眼泪,真的很丑。
真应该把顾晓帆刚才那段话录下来的,在“胜利”的那天,一切都结束的那天播放给他看。然後告诉他:你就是僞善造作,这才是真的你。
但程瀚奇动不了,他的膝盖他的脚被“钉在”地上。
顾晓帆停止了癫狂般的笑,愣怔了片刻,用纸擦干净脸上,忽地站起身。
往前走又走不稳,眼看要摔了。程瀚奇急忙起来搀着他:“当心!”
顾晓帆看着程瀚奇的手扶着自己,又放下。
他低着头,看着此刻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毫无瓜葛,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他们虽然离得很近,但他是他,程瀚奇是程瀚奇。
他忽地仰起脸,看向对面的人:“你能不能抱抱我?”
顾晓帆的声音很轻,像是咕哝,以至于程瀚奇听清了却又不敢肯定那句话就是那个意思。
“你说什麽?”
“我可以和你要一个拥抱吗?”顾晓帆醉着说话不比刚才清楚多少,但足够让人弄懂他的意思了。他擡起右手伸出食指,那双平日里冷淡疏离的眼睛,此刻迷蒙一片,是喝多了的人才有的不清不楚,在程瀚奇眼中却似是看不到底的烈焰火海。
顾晓帆手上比着一个“1”,哀求般抖着声音:“就一个,就一下。可以吗?”
对面的人没动。纹丝不动。
顾晓帆固执地举着那根手指,眼神迷离中带着火种,看着对面的人。
但那对面的人依然不动。
于是,满眼的热烈慢慢冷却,被垂下的眼睑遮盖住全部的光华。手指缩了回去,攥成拳。
他像个提线木偶在剧情里正演到热烈之处,突然被锋利的刃割断了所有的提线,耷拉着脑袋,佝偻着肩膀,摔在地上变成一堆零件。
程瀚奇感受着陌生快速的心跳。看着对面的人马上要转身了。
怎麽办。
思想在天人交战,身体却率先做选择。
他上前拉住了顾晓帆,将整个人抱住。
那人轻飘飘的落在自己怀里,瘦瘦一个。不知是他在抖还是自己在抖,程瀚奇紧抱着顾晓帆,脑海里纷乱复杂。好一阵子,怀里的人脑袋靠在他肩头哭泣,也搂着他的後背。
闷闷的哭泣声渐小,程瀚奇感觉抱着自己的手一松,怀里整个人没骨头似的突然往下滑。他赶紧搂着把人抱着放在卧室床上。
程瀚奇心跳很快,他想这是因为刚才用劲儿把人抱上床累的。他看着顾晓帆紧皱眉头那副痛苦的样子,忽地熟悉的被食物机械性塞满喉咙堵住气道的窒息感涌了上来,他冲去卫生间,把刚吃的东西全部吐了个干净。
他把自己收拾好,走到床前。刚才被自己搂在怀里的人,此刻眉头依然微微蹙起,睡的不大安稳。
收手吗?
明天一早这人又是什麽都不记得,那是不是说,他还可以继续他的试验呢?今晚的状态也意味着,天使与恶魔只徘徊在一线中间,他可能还差最後一步了。
床上的人看起来十分乖顺,缩着肩膀甚至看着有点可怜,全然不知看着他的人心里暗潮汹涌。
程瀚奇手指点在顾晓帆眉心,轻轻揉动,像是在抚平布料上的褶皱。“褶子”很快平了,手指蜷曲起来顺着脸颊蹭过温度略高于正常丶光滑的皮肤,猛地收回。
心惊,让心跳更快。
程瀚奇攥紧了手企图迅速麻痹自己。他想,他对顾晓帆的试验还没结束,他要冷静。因为让人心软和心疼也是有些人隐藏本性的方式,拆穿它就得一鼓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