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这辆马车与之前苏梦枕赠予何欢的那辆类似,皆是外表平平无奇,实则内藏乾坤的宽大车马。坐三个人绰绰有馀,甚至还备着瓜子果脯话本。
何欢垂眸,拿起一本话本。
话本封面用的黄麻纸,内里是白棉纸印刷,光滑而平整。何欢摩挲两下,面具下的脸若有所思。
小树忍不住好奇,问:“你这面具看起来一条缝隙也没有,真的能看清楚字吗?”
何欢道:“看不见。”
“看不见?”小树一愣,“戴着面具就什麽都看不见吗?也就是说,这一路上,你一直都是什麽都看不见的状态吗?”
何欢没有回答,他放下话本,靠在马车上。
他的沉默,本身便好似一种回答。
“若要遮挡,眼睛总可以透两条缝吧,这又是为何……你是得了什麽不能见光丶或者不能吹风的病吗?”小树喃喃。
“没有,”何欢道,“我只是……想试试看不见是什麽感觉。”
他的手轻轻在面具上敲了两下,笑声从不透气的面具之中透出,显得沉闷失真,像是笑丶又像是在哭,如叹息丶又如讥诮:“原来是这种感觉,我以前从不知晓。”
小树越发觉得这个人怪异,加之回忆起之前,明明不能视物,他还能这样随意的挥剑杀人,生出更深的畏惧。他不再作声,悄悄往自己师傅身边凑去,树大夫白了他一眼。
树大夫开口圆场:“小何大夫此前入京,也是为了看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决斗吗?”
何欢道:“算是吧。”
“哈哈,这种事对于武林中人来说总是具有极强的吸引力,天南海北也要赶来京城一睹两位剑客决斗的风采。对于我们这种老人家来说,却还不如一天的休沐重要。”树大夫笑,“我原以为小何大夫一心医术,不想武功也是如此高强啊。”
他这话看似闲谈,实则在对赶车的年轻人透露何欢同是武林中人的消息。那年轻人听在耳朵里,却不动声色,好似早已知晓。
想来,金风细雨楼早已得到何欢的相关情报。
苏梦枕并不介意信赖他人,一向秉持疑者不用,用者不疑。但在此之前,金风细雨楼也会进一步加大此人相关情报收集的力度,尽量做到不留遗漏。
何欢很好奇,他们的情报究竟有多准确。
马车停在山脚塔前,三人下车。
何欢看到山间绿树掩映四座颜色各异的小楼,那年轻人不等何欢打量,便道:“请来这边。”
苏楼主在那幢绿色小楼中待着。桌边仍旧放着酒,馥郁酒气都遮挡不住房中的血腥气。
这气味来自他伤了的一条腿,也来自他咳出的血。
纱布与绷带堆在一边,先前进门时已有侍从来去匆匆,手中拿着干净棉纱,出来时捎出去大量沾血纱布,如此看来,苏梦枕的伤情并不乐观。
可他的眼睛仍旧很亮,他的神色依然坚韧,透露着将情况尽收眼底的大权在握。
他看向何欢时,那双冰冷而明亮的眼睛,忽然透露出一点火星,这火星迅速的烧干了眼中的寒气,显得温暖而宽容,他道:“何大夫,神交已久。”
“你要是真的想跟哪个大夫神交,就该先戒掉喝酒。”树大夫冷不丁道,“上次见你还有两天好活,这次见好像只剩一口气,唯一共同的点就是桌边放着酒。不知道下次见到你,身旁会是酒,还是你的棺材。”
他本是很温和的一个小老头,但见了这样不听话的病人,只有冷嘲热讽和吹胡子瞪眼的份。
苏梦枕笑,明明是论及生死大事,却依旧悠然道:“酒难道不能摆在棺材里吗?”
树大夫懒得理他。
何欢只得回他:“苏楼主,久仰。还要多谢上次赠车之情。”
“我尚未谢过何大夫赠药之恩,一架车马,又何足挂齿。”苏梦枕转头向何欢,似在打量他的面具。
“茶花,把窗户打开,”苏梦枕突然道,“屋子里太闷了些。”
被叫做茶花的年轻人惊愕:“楼主,早春风凉……”
“我说的话,你听不听?”苏梦枕脸上仍残留一点温和的神色,但反而彰显出一种笃定的丶无人能反驳的情绪。当他带着这样的表情发号施令,哪怕他的要求对自己的身体不好,他的手下咬咬牙也会这样做。
茶花咬咬牙道:“是。”
这高大的年轻人正要前去开窗,何欢却擡手似要制止他的动作。
他是这样随意,茶花却猛地站定:“何大夫,您有什麽事?”
他的态度实在是很尊敬,尊敬的不像是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大夫——哪怕他的确为苏梦枕拟过药方。
何欢将这点疑惑先埋在心里。
何欢道:“若要透气,中午时通风晒晒太阳就够了,苏楼主病已入肺,早晚不宜开窗。”
他的面具上明明什麽都没有,扭头看向苏梦枕时却有一种了然感:“屋子里可能会觉得闷的,大约只有我一个人。”
这实在是一个很大的房间,且连树大夫都没有提开窗的事,就证明如今完全没有通风的必要。苏梦枕是见他如此打扮,才提出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