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褚寒是从二楼走下来的,他在暗夜里叹息了声,“不愧是跟着你的人,没大没小的样子跟你如出一辙。”
卫衔雪只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
“世子身边那麽多人,何故要拿我千里奔波的故人当靶子。”
江世子嫌一个人一个人查麻烦,非要引蛇出洞,从前布了机关的人定是恨极了西秦才连个和谈的使臣都不放过,若是那人还留在驿站,来了个西秦的暗探,他的目光肯定是要盯上来的。
可这人安排就安排,江世子手下那麽多人,非得说他手下的人驿站都认识,然後不要脸地在燕国的护卫里面挑人,正正巧地选上了降尘。
也不知道他是同降尘说了什麽,他还真就答应了这吃亏不讨好的破局。
江褚寒模糊一笑,“他自己乐意。”
江世子是会用人的,他记得做过的梦里边,卫衔雪身边有个叫降尘的侍卫,竟然是个难寻的好下属,那个北川不是人,後面来的降尘倒是功夫又好,人也……人也是个人。
而且他耳朵还好得很。
两人下了楼,後边接着就有护卫提着灯烛一道过来,江褚寒带着一衆人往那发出动静的树影下走。
烛火明亮,涌近的灯烛将树梢落下的影子赶走了大半,这剑拔弩张的暗处,降尘手持短刀,刀尖微微刺进人的肩骨里,那触感生硬,并不像常人的骨肉。
凑近的烛火照清了人,衆人的脚步忽而有些停顿。
短刀下面竟是个白发老人,他眼里浑浊得没了精神,腰背也是佝偻的,一只腿撑着,另一只腿虚虚地拖在地上,苍老的手上攥着弓弩,上面已经没箭了,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
江褚寒眉头一皱。
怎麽是他?可思绪在脑海里运转,江褚寒接着自动将故事补了完全,原委还严丝合缝地在他心里排列了出来。
“发什麽呆呢?”降尘看人来了,他收了刀,那老人方才被他支着才站稳,这一下摔在地上,肩上疼得他伸手捂起。
他无神的眼睛眨了下,看不见来人,但听了声音,他沧桑的喉间缓缓冒出几个字:“是……镇宁世子?”
随後那老人像是苦涩地笑了几声,在那地上嘴里念着“造化弄人。”
江褚寒心里没来由地沉了下,这人他昨日来时还见过了,那个驿站守卫,都喊他老钟。
当年与西秦一战,老钟在军营里捣鼓兵器,可机械库被敌军炸了,他断了一条腿,只能退下来做个守门的,然而就是那时候,朝廷要和西秦议和。
老钟在驿站门口迎候了这个西秦来的使臣。
“当年西秦……”江褚寒起了个头。
但他又停下了,汪帆直瞧出什麽,“世子……”
江褚寒喉间动了动,“把人拿下。”
他没滋味道:“汪大人天亮前审明白了。”
汪帆直领了旨。
这日夜里像是格外凉,江褚寒坐在屋里,使唤人把窗子都关了。
卫衔雪本来是不明白江褚寒在生什麽气,可他去问了鸦青那人的身份,顾自品出来点别的滋味。
当年老钟的腿断于战前,他心里定然是恨极了西秦,可是朝廷不想打这个仗,那些前线牺牲伤重的万千将士,只能一道将仇恨都埋藏于胸,和议之後,是为了更多人不再牺牲伤重。
可从前那些人的仇呢?
卫衔雪扣响房门,不等里面答应就进去了。
家国仇恨在前,个人的荣辱生死与大局好似是个难以调节的称轴,卫衔雪身处其中,他其实最是清楚。
江褚寒按着眉心,“你来做什麽?”
卫衔雪像个解语花,他把门阖上,“世子不开心,我自当前来探望。”
“你又懂了?”江褚寒放下手,“这事若是你,你怎麽分辨?”
“杀人偿命。”卫衔雪淡淡道:“现在死的是燕国人,我当让世子给我们一个交代才是。”
江褚寒目光微冷,“你倒是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