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那时他受莫名蛊惑,伸手触摸了灵山上的熔岩悬河,却被吸入记忆碎片中。如今他自然明白,那条熔岩悬河,其实就是他所留下,几近实质的法力。
在他醒来之後再登山上寻找乘岚,果然,这道悬河也同样消弭于无形。
如此庞大的法力怎会凭空消失?自然是有谁取走了它。
可是,除了自己,又有谁能取走原本属于自己的法力?
而那条熔岩悬河中,居然也存在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比如撰写《雪花闺》的那部分。
谁会把自己的缱绻往事张冠李戴,捏造到他人头上,还用来误导自己?其心何其险恶!
红冲对此也并无头绪,只好委婉道:“可能我现在确实是个石妖呢?”
果然,乘岚眉心紧蹙,问他:“那你上辈子也骗了我?”
乘岚不信妖物重修就能换个种族,这是自然——如果连种族都能更改,那与转世又有何差?
他顿时心如擂鼓,仿佛坠入万里深渊,几乎无法思考。
来世今生,若是转世,又怎麽还能算是从前的那个红冲呢?
他怕红冲是真的死了——哪怕三百年来,他都对此深信不疑。可一朝重逢春光,他似乎比从前更脆弱,不愿接受这个残酷的结果——如果眼前的这个红冲,原本也只是一个因机缘巧合,抑或是阴谋诡计,而获得了红冲的记忆与神通的别人。
“兄长,莫要多想。”红冲无奈开口:“我的神魂骗不了你。”
闻言,乘岚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是了,是了,早在山上那时,头一回让他相信了红冲身份的,就是神魂。
哪怕转世,神魂终究是会有变化的,就像文含徵和玉滟,所以乘岚从来不曾把玉滟当做自己的师弟去看。
但红冲的神魂,他永远也不会认错。
见他冷静下来,红冲才好解释:“我的本体本该消亡,法力也被束缚在灵山结界之中,本不该有重修的机会……”他刻意隐去了熔炉的存在,才能堪堪将这番话说出口,“但妖物重修,至少要保有些从前的‘遗物’才对,我的遗物,除却你们口中的‘灵压’,就都在兄长那里了。所以,我从前才十分好奇,究竟是有什麽法门,竟然让我重新修出一道身体,且我确信,我是红冲无疑,并非旁人。”
提及‘遗物’二字,乘岚不免拈了拈右手。
他并无把藏官刀交回红冲的打算,而是放回了他自己的乾坤袋中,可习惯使然,每当思考时丶想念时,他还是下意思地重复抚摸刀柄的动作。
毕竟这是唯一一样实体尚存的遗物。
红冲瞥见他的小动作,继续道:“但如今我想到了些许可能,或许这并非我重修出的身体,而是他人专门捏造出来,叫我以为这是自己修炼出的本体。要做这事,只能用我熟悉的东西,便是灵山的火山岩。”
因他身殒于此,整片灵山皆沐浴在其法力之中,虽说不能算作他的尸骨,但也勉强足以做些手脚。
说着,他故意在乘岚腕间晃了两圈,尽情展示自己这副石头身体。
“那方才花的模样……”乘岚迟疑道。
“那原本也不是我所化出。”红冲幽幽道:“那是兄长你将我化成的……不过你我神魂相连,这幅模样,也确实是我本该有的妖形真身。”
乘岚只好不说话了。
他思索片刻,虽然仍觉有颇多费解之处,但也接受了红冲的说辞。
红冲故意问:“兄长总不曾将我的遗物交予他人吧?”
乘岚抿了抿嘴:“自然不会。”
“那便是了。”红冲原本也对此并无质疑,不过是故意一问——可乘岚答得过段,神情却似有隐藏,反而叫他心中暗自留意。
他话锋一转:“不过,灵压如今消失了,也不知是谁竟能取走我的法力,我想他应当与捏造石身令我重修之人是同一人。”
“那是你的法力?”乘岚惊道。
“是。”红冲道:“所以我有些猜测,或许是有人同样用灵山土石草木捏出一副身体,这才能投机取巧窃走我的法力。”
他话音刚落下,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说不定也是这样,他才能偷偷看到我的记忆,然後……写出了《雪花闺》这种东西。”
乘岚没想到他兜兜转转,最後落到了这事上,顿时无言以对。
“没做的事就是没做,唯独你不能冤枉我。”红冲哼了一声:“肯定是有贼人故意离间我们,真是居心叵测!”
有谁会费尽心思离间两个生死相隔之人?
除非那人一早就确信,红冲一定会死而复生。
乘岚偏开脸,低声道:“我信你就是了。”复又垂眸看着腕上的石镯片刻,眼中似有阴云涌动:“所以,那人就是导致流言四起的根源。”
红冲道:“正是!而那碧衣贼是他的手下,一定晓得他的身份。只不过我倒不知,你如何晓得他在玉滟那里留下了信物?”
乘岚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才说:“因为程珞杉说得没错。”
程珞杉说过什麽?红冲微微一怔——他说乘岚与碧衣贼分明是互相串通。
可他们串通又是为了什麽?碧衣贼的修为,并不能对乘岚起到什麽助力,如若他们早有勾结,乘岚又怎会对假魔尊一事毫无头绪?
又或者……乘岚原本也不是毫无头绪。
乘岚从乾坤袋中取出碧衣贼那团毛茸茸的信物,屈指轻弹将它抖开。绒毛舒展,伸到乘岚手边时,红冲也认出了那是什麽。
雪白之中一底血般的殷红,远远一看,倒像一只可怖的血眼,偏偏眼尾处又连着一根修长的白线,方才就是这条线将血眼捆成了一团白绒球。
原来是一支孔雀尾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