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冲便回想起那日,文含徵曾说,是在二人结伴返回寝庐的路上,朱小草突然起意,接着就没了踪迹。
莫非是项盗茵与他说了什麽?可二人但凡曾与项盗茵打过照面,这可算不得件小事,文含徵应当会告诉自己才对。
若说是项盗茵从中作梗,虽不能算是全无可能,却也实在有些牵强。
红冲心中盘算,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仿佛全然没有理解程珞杉的话外之音。
见他不为所动,程珞杉只得一咬牙,又补充道:“况且……侍剑山庄擂台那日,也是你与文含徵擂台动手那日,我也潜伏在场,而我发现项盗茵也是同样——并非是你走後他才到来,他一直在场下,只是僞装成了不起眼的模样,若不是那术法还是他曾教给我的,我还真发现不了!”
在红冲仿佛淌血的目光中,程珞杉低声道:“他甚至还动手了,你与文含徵比试时的那道雷和烟,就是他放的!”
无形烈火不曾降下迟来的惩罚,足证程珞杉所言非虚。
红冲定定地看着程珞杉,背在身後的手却忍不住握紧。
“咻”地一声,那把被弃置的刀从屋里飞出来,悬在红冲面前。他垂眸欣赏这把刀,尽可能掩去心中的波涛汹涌。
这一切兜兜转转,竟是又绕回了这把刀上。
起初,是乘岚看上了这套刀剑,後来,江合心与游元尊者说这套刀剑的命格与乘岚不合,红冲亦帮衬了几句,才让江合心应下了按规矩办事。
然而,一开始察觉“命格不合”的,是项盗茵。
後来,这把刀作为彩头上了擂台,被红冲握在手里,注入真气的瞬间——落雷丶哭嚎声丶烟雾之中,刀脱了手,他骤然失去了真气和本就所剩无几的视力……却还是下意识地,击得文含徵飞出擂台。
当时乘岚不知烟中情况,只顾着替文含徵顺气疗伤,红冲也方寸大失,一时急于离开校场。後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将问题归结于这把刀,竟然忘了深想这件事。
如果他早在落雷的瞬间就功力尽失,那又如何能用真气击飞文含徵?除非动手的另有其人。
而究竟是什麽人,能在不知不觉间夺走他的真气,还储存在这把刀里?
……这就好像,那个分明被放在乾坤袋中,却还是能够被人悄无声息取走的翡翠瓶一般。
红冲只是想不通——那是他的真气丶他的眼睛,为什麽会如此轻易地被他人夺走?
朱不秋说是因为他放弃了自己的权能,却也说,他早在不知何时就重新拾起……那便是擂台之後,究竟发生了什麽事,让他“拾起”了自己的权能?
是这把刀吗?
擂台之後,项盗茵亲自把这套本该由侍剑山庄遣人送来的彩头交给乘岚,又几次三番暗示乘岚,将这把刀交给自己。甚至他看出乘岚出于安全上的顾虑,就这样大方地赠出一枚引心丹,似乎项盗茵比谁都要更希望他拿到这把刀。
那项盗茵会知道真相吗?朱不秋不曾直说的一切,项盗茵会告诉他吗?又或许不需要项盗茵的首肯,红冲只需要一个对视的机会而已。
他要问清楚这一切。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他眼中的那点红,便像是一粒化开的朱砂,丹色顺着氤氲水波晕染到了眼眶。
真气陡然散去,那把刀就这样轻轻落入红冲手中。
然而这一回,风平浪静,什麽也没有发生。
红冲与程珞杉都看着那把刀,只可惜一个怔在原地,另一个原本就是一头雾水。
为什麽会无事发生?
来不及多想这一切,红冲遽然动手,一掌将程珞杉拍进了池塘中。
塘底淤泥顿时像是活过来了一般,紧紧束缚着程珞杉,很快便将他吞没,只留下极细微的气孔。
程珞杉猝不及防地又被制住,却无力反抗,甚至连张嘴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幸而他修为不低,能够闭气很久,不至于就这样当场殒命。
他正躺在淤泥里,思索着自己究竟是做了什麽触怒了红冲,就听到塘外传来另一道声音:
“我方才似乎察觉到有魔修的气息,你没事吧?”
竟然是乘岚!
程珞杉瞪大眼睛,登时安分下来不敢妄动。他不晓得二人有如何恩怨,只知道乘岚和项盗茵十分相熟,更何况乘岚一贯嫉魔如仇,对他来说,可不会像红冲这个妖一样好说话。而他虽然不惧乘岚,却怕红冲那诡异神通怕得要死!
“哦……没有呢。”岸上,红冲含糊一声。
他迟疑着不知是否该将一切告知乘岚。
不等他作出决定,乘岚的感知检查过周遭无虞,放松下来随口道:“枫灵岛作乱的那魔修,也不知什麽时候能抓到。”
红冲试探道:“如果他也有苦衷呢?如果……”
“莫说这些。”乘岚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忤逆天道,走火入魔之徒,哪怕有再多苦衷,也不是他作乱的理由。”微微一顿,又似带几分怅然道:“如果不是他,兴许含徵……”
如果不是魔修作乱让乘岚背上了质疑,如果不是为了围猎魔修和方三益,主峰便不会被布下大阵,乘岚也本可以守在他们身边……
一切决策乃是项盗茵所定,天灾并非寻常人力可致,这些道理乘岚都懂,也因此与项盗茵生了隔阂,但到底也只是隔阂——他没法不因此恨上魔修和方三益。
如今方三益已死,若说乘岚最想要谁的命,除却那不知身份为何的真凶,便是这个魔修了。
红冲默默地将原本的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