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怎得,程珞杉下意识地想做点什麽……他从怀里取出镕国丹药幽魂,又从乾坤袋中拿出礼国丹药幽魂,分别置于两手掌心中,看了许久,忽地开口:“你是不是早就有所怀疑了?”
说早倒也未必,但如今也算为时未晚,红冲不置可否。
“是岛主……是他派项盗茵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程珞杉声音颤抖:“可是为什麽?”
“……”红冲说:“那倒未必。”
虽然项盗茵确实在方赭衣的指令下,干了不知道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比如曾在熔炉边杀了还没来得及化形的红冲,但丹药幽魂一事,他认为应当并非方赭衣授意。
寿非无极,哪怕修士都无法摆脱对死亡的恐惧,凡人不入仙途,更是珍惜生命。按此理来,杀人自然是最穷凶极恶的恶行。
可如果生魂入了熔炉,就会从此成为他人的养料,功德也只能为他人做嫁衣,连往生都不可得,那恐怕死也算不得天底下最大的一桩惧事了。
项盗茵应当深明此理,他将这些人的魂炼成丹药交给家族中人,一副恍然不觉此举丧心病狂的模样,他是真的不觉得吗?他为这句假话被不灭真火炙烤过的心,已足以作为回答。
红冲唯独不明白,即便是为救人,自然也可待得人死灯灭再去收走魂魄,虽然是麻烦了许多,可项盗茵都能费劲心思如此布局,生怕人无法发现他的“恶行”,实在不至于只因麻烦而快刀斩乱麻。
然而这一切内情,都无法与程珞杉言说。
人言“天机不可泄露”并非妄语。从朱不秋拐弯抹角就是不肯直言,到项盗茵哪怕窥见天机也不敢宣之于口,如今轮到红冲,他终于明白原因:熔炉是不可被“言说”之物。
至于强行言说的後果,会是被天道抹杀吗?
项盗茵死前,似乎就对自己的神魂溃散早有预料。红冲曾以为他是自杀,如今想来,却品出许多微妙的异常来。
如此说来,这对师徒的立场似乎也不那麽简单。
因为他最後所问的问题,似乎并非“熔炉”本身,而是关于红冲自己。
项盗茵对熔炉真相有几分了结,从他记忆中,那大段的“方赭衣发迹史”便可窥见一斑——那处处诡异的故事,任谁都不会愣头愣脑地尽信,恐怕正是为了防止窃取了不灭真火方赭衣勘破,项盗茵才自己篡改了这段记忆。
然而红冲所看到的记忆,仍然对熔炉天道暗含影射,这都没要项盗茵的命,又为什麽,一切关于红冲的问题却被束之高阁,碰之即溃?
如果以此反推,便也说明文含徵的死丶朱小草的失踪,都与自己息息相关?
红冲後知後觉地忆起,还有藏官刀。
竟然连刀中的诡异,也是一个与红冲相连,却不能被尽数告知的秘密吗?
他想回家了……
这话总让红冲很熟悉,因为朱不秋也同样再三告诉他:回家去。
如今红冲明白了,他的家就是熔炉,朱不秋的这句回家,也是在隐晦地提醒他速去就死。
可是项盗茵的意思又该是如何?红冲很确定如今的这个自己就是自己,妖灵完整,并不曾被人像炼人丹那般抽走一缕分魂,也很确定藏官刀并非自熔炉而出的“老乡”
——那项盗茵的话中“他”,或者“它”又是谁?
无缘无故地,红冲突然又想起他死前的另一句话。
那是项盗茵死前的最後一句遗言:根被他弄丢了,但幸好总能找回来。
莲藕莲藕,他阴差阳错地回到了熔炉没错,可项盗茵口中丢失的那个“根”,真的是自己吗?
红冲一时怔住。
程珞杉急得跳脚,连声问:“那你是什麽意思?为什麽岛主一定要死?他究竟做了什麽?”
“……天机不可泄露。”红冲回过神来,只能用这句话勉强敷衍他。但他思索片刻,缓缓开口:“但我且先问你一事,‘人丹’,你可有所耳闻?”
这二字落入程珞杉耳中,他既不见大惊失色,也不似是一无所知,反而渐渐平静下来,皱眉问:“你从哪里听说的?”
红冲但笑不语。
程珞杉才反应过来,如今并没有人给他反问的机会。他咬咬牙,似乎下定了什麽决心,才沉声道:“那日你曾见过的一位朋友,便是‘人丹’。”
“我和他从前其实并不知道人丹具体如何,但见他饱受离魂之苦,想来不是什麽好事。在枫灵岛见到方三益时,我怀疑他也是人丹,但是後来我发现他确实魂魄有缺,却和我那朋友不同。”程珞杉娓娓道来:“人丹在筑基之前就会被植下阵法,用于离魂之症发作时束缚游魂,但只是治标不治本。”
“但方三益的体内没有阵法,也不知他从前是如何束住自己的游魂。”程珞杉话锋一转:“倒是体内有人丹阵法的另有其人,然而那人魂魄完整,并无缺失。”
未曾道出那人名讳,红冲却仿佛心有灵犀,与他异口同声道:
“是他心心念念的师弟,孔怜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