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岂是蓬蒿人(七)真是好黏糊的一对义……
翌日东方欲晓,乘岚要务缠身,不得不早早地出去。
几个月以来,红冲惧怕着那些若有若无的鬼哭狼嚎,一直化为原形躲在水中,哪怕他知道这一切于事无补,仍然不敢面对。
这夜倒是头一回,乘岚在榻边打坐,他枕在乘岚腿上,竟然睡得安稳,一夜无梦。
直到乘岚小心翼翼地抽身离开,他猝然醒来,却装作犹在酣梦中。
待得乘岚的气息渐渐远了,直至无法探得,红冲倏地翻起身来,对着眼前空无一人的院子命令:“有什麽事出来说。”
没有任何回音。
真气爆发,只在眨眼之间——红冲伸手虚抓,轻而易举地从百里开外的一处凡间枯井里,挖出来一个浑身灰泥的狼狈“旅人”。
他把旅人扔进池塘中,一道火弹进水中,顷刻间煮沸了整池水,“旅人”在塘中勉强呼喊:“住手!我说!我说——”
于是,红冲又用真气把他拎出来,随手撂在地上。
晨起春寒,红冲合衣走出屋中,站在池边,目光冰冷地看着那个“旅人”。
沸水顺带洗去了他一路偷摸尾随至此沾染的尘土,和他故意为之的“僞装”,他呛出好几口水来,勉强擡起头看了一眼红冲。
红冲才认出来,这是把自己从海边捞出来,又自称是项盗茵师弟的那个魔修。
他不肯说方赭衣赐给他的名字,也还没来得及拥有自己的尊号。按照镕国仅存的记录,他在民间时的名字叫程珞杉。
红冲一边观察他,一边疑惑道:“你来做什麽?”
而在他细细打量程珞杉时,程珞杉也惊疑不定地暗自揣测着。
程珞杉记得,火山之难前,自己曾在主峰与红冲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红冲不过是筑基修为;待得他从海中将红冲捞出来时,红冲的境界就达到了元婴期;而现在不过又只是几个月过去,红冲的修为,竟然已能将化神境界的自己搓扁揉圆……为什麽?不是说妖修本该修行远不如人类更快麽?况且他还是修炼比寻常修士更快的魔修啊!
那他的计划究竟还能不能成功——又或者,是成功率更高才对?
红冲眼眸一亮,问他:“你想做什麽?”
程珞杉随口道:“我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如何……呃啊啊——!”话没说完,他的心口猛地爆发出一阵烈火烹心般的剧痛,叫他痛呼出声。
见他惨状,红冲甚觉满意:“果然如此。”
果然……这双属于他自己的眼睛,能够勘破他人的谎言与僞装,只要维持注视而已。
真气无形,钳制住了程珞杉的脖颈丶眼皮,他痛得难以言语,却连移开眼睛都无法做到,也来不及想出来。
因为红冲就这样直接说出了他的心声:“项盗茵离岛,你想趁这个机会报仇——哦,原来枫灵岛上处处是法阵,全是项盗茵的後手,在那里根本没法把他彻底杀死,呵呵,是你没那个本事吧……”红冲轻笑一声,不顾他试图反抗,继续说:“你想要我加入你们……等等,你们?”
“我们……有很多人。”程珞杉勉强说。
奇异的是,这话一出,那要命的痛苦陡然轻了几分,又渐渐趋于淡去。
程珞杉沉浸在劫後馀生般的庆幸感中,还未来得及细细回想,便见红冲微微蹙眉,问他:“很多人?多少?哪来的?”
这一回,程珞杉不敢再隐瞒他,实话实说道:“三十馀人,多数是魔修,或许曾是引心宗弟子,或许是引心宗弟子曾在凡间的亲眷。”
“三十也叫很多?”红冲若有所思:“还或多或少都与引心宗有关。”
不等红冲再问,程珞杉连忙主动解释:“便是项盗茵故技重施,试图灭族炼丹,但此举有伤天和,总有人逃出一命来,如我这般……我们结识之後,便决心一同复仇。”
红冲微微颔首,却道:“可是那和我又有什麽关系?”
程珞杉沉默下来。
上回在海边洞窟时,程珞杉便再三暗示红冲与自己为伍。他几乎把所有罪责都归于项盗茵,可红冲当时不敢轻信,又惦记着要先回家找朱不秋,二人于是不欢而散。
这一回,程珞杉又跟了他这麽远,如果还是只有这些话,红冲哪怕已用双眼看到,确认他过去所言尽数属实,也仍然无意掺和进去。
若说红冲如今和项盗茵全无怨怼,那也并非如此,只是这怨怼不足以排到两条人命之前。和项盗茵的那些恩怨,便是要清算,也是在找到幕後真凶,给文含徵和朱小草报仇之後。
况且如今,红冲更有一份无法与任何人道出的疑问——他的眼睛丶他的权能究竟从何而来?他的使命究竟是做什麽?难道真的像朱不秋所说……
既知身是梦,一任事如尘……*难道火山刑场那时,他就该任由项盗茵痛下杀手,不作反抗,乖乖赴死?
可他不想死,更何况乘岚如此冒险相救,恕他实在无法婉拒。
程珞杉不知他心中所想,却明白他此言为何——如果不能证明项盗茵是酿成火山之难的元凶,红冲绝不会襄助他们。
可是,程珞杉自己对那火山一难同样一头雾水,更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来。
他只有一个猜测而已……而他更怕这个猜测一旦说出来,只会更加触怒红冲。
红冲若有所觉,沉声道:“说!”
程珞杉只好缓缓开口:“万仙会期间,我曾不慎被俘,但我熟知引心宗布置,那里自然关不住我。潜伏在岛上时,我曾看到你的两个弟弟一道去侍剑山庄作客。我说的不错吧?”
这倒并不是什麽秘密,红冲攒眉听着,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只听程珞杉继续道:“我不知道你那两个弟弟为什麽会上山丶能上山,但是我却知道……他们离开侍剑山庄前,项盗茵正在那里作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