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项盗茵如此态度大变,叫红冲忆起魔修所言,更是心里凉了半截。
“项盗茵他怎麽了?”红冲问。
“围猎方三益与作乱魔修一事,他不知为何,临到关头没了人影。火山爆发後,方岛主追问起来,他玩忽职守不敢坦言,便需要一个替罪羊。”乘岚看着他,目露歉意:“或许方岛主原本有意追查此事的,只是项……他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唯一幸存下来的你,方岛主作风老派,原本并不全信他一派之言,一见你是妖物,便信了十分。”
也是因此,连被当作困兽犹斗的方三益,都一改面貌,再也不是“居心叵测意图偷盗丹方的鬼修”,反而成了被“恶妖”威胁,最终殒命的志士。
除了无晨谷,还有霜心派,以及当时正在主峰周边几处山峰,被无辜波及的个别修士。妖物的身份暴露之後,项盗茵把所有的仇恨都引到了红冲头上,人们同仇敌忾,自然一时顾不上追究项盗茵的失职。
毕竟,如此惨剧,要怪也该怪作奸犯科丶酿成大祸的“恶妖”,而不是名誉甚佳,却一时失察的斗魁真尊。
只可惜,正因为乘岚也明白这个道理,才会如此愤怒失望。
他要报仇,要将一切奉还给真正造成这一切的幕後元凶——所以,他才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说出这些话来,乘岚的心中也并不平静,他擡手拈起一缕红冲的长发,似乎因这墨迹般乌黑的颜色而甚觉陌生,直到指尖轻轻捋过发丝,手感丝滑柔软依旧,才叫他渐渐安心。
乘岚便忽地忆起二人今夜在此相会的缘由,视线从手中发丝移向红冲身後,漫无目的地落在这篇苍茫荒土上,问:“我半月前来到这里,就已是这般情形,这里是怎麽了?”
红冲也默默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象,缓缓说:“我不知道。”顿了片刻,才又道:“发现你之前……我本以为是我走错了。”
他会忘记他的家在哪里吗?或许。
可如果这里只是一个错误的地方,乘岚就不会在这里等他了。
见红冲面露茫然,乘岚不动声色,心中却微微一沉。
就如红冲一般,他初临此地,便觉得此地与枫灵岛主峰的情形如出一辙。
那时,他的心也罕见地乱了起来,他怕红冲已经来过这里,如果这是红冲做的,那枫灵岛的一切,莫非真是红冲所为?而他就这样亲手放走了真正的仇人?
幸而他在此等了足足半个月,终于看到了红冲——看起来比他更狼狈,更茫然,更手足无措。
他本该因此安心,可如今一想便知,既然不是红冲自己所为,那便是幕後真凶故技重施,用同样的手法,也毁了红冲的家。
乘岚便说:“你不是说你师尊时常出门麽?想来应当不在家中,不曾卷入此难。”
“不,我已与他传信,我知道他没事,这一路上我都知道,可他不回应我……”红冲忽然问:“竹子,还有没有竹子?我再试试。”
他的师尊朱不秋,确实如乘岚所猜测,是一位竹妖化形为人。
就像红冲在乘岚寝庐的那处莲池中能够操纵整池的莲花与水,也能无需真气循水,这是红冲作为妖的神通。朱不秋修为高深,其神通虽不至于天下之竹皆可听其号令,但只要有一寸竹片,哪怕天涯海角,都能作为与朱不秋联络的工具。
乘岚与他心意相通,自然也回想起他那奇异非凡的竹简燃灰通信法。只可惜红冲的乾坤袋在枫灵岛被引心宗人拿走搜查後,再也没有还回来,而乘岚也没有随身携带竹简的习惯。
然而,乘岚在乾坤袋中翻找片刻,却拿出了另一件物品——是红冲曾时常握在手中的青竹杖。
蓑衣丶斗笠丶青竹杖,这三样东西,哪怕用不上时,红冲也甚少将它们收入乾坤袋中,于是後来,乘岚将它们收了起来,让它们幸运地逃过了引心宗的搜查。
“此物不知是否可用?”乘岚把青竹杖递给他。
红冲接过青竹杖瞧了瞧,似乎有些哭笑不得:“这其实是我师尊的……罢了,兴许有些大逆不道,但也不是不行。”
他如此一说,乘岚便知道这根青竹杖果然并不普通。他不敢细想究竟是如何的“大逆不道”,只认真地看着红冲动作。
只见红冲立掌作刀,削下一片细长的竹皮,指尖划过,便灼出三个最直白的小字:何方?
未及最後一笔收指,竹皮倏地裂开,没等落在地上,就已经化成了灰,形成两个字:莫问。
红冲:……
乘岚松了口气,劝慰道:“至少确认了尊师安健无虞。”
“不,”红冲却迟疑道:“这股波动,我好像感知到他在哪里了,但是……”
但是,为什麽呢?
红冲甚至顾不上避开地上的竹灰,匆忙的脚步踩花灰烬字迹,渐渐奔跑起来,直到在这片荒地的中间,才停下脚步。
如若此地不曾遭逢突变,他停下脚步的这个地方,原本就该是那间茅屋的门口了。
而方才回应他的朱不秋,应当就在这道看不见的门里丶屋中。
但是,为什麽明明近在眼前,他却看不到呢?为什麽明明相距不过百米,朱不秋却让他“莫问”呢?
似乎红冲只要轻轻伸手推开它,就能戳破这个故弄玄虚的玩笑。
但是,这真的只是个不合时宜的玩笑吗?
红冲闭了闭眼睛,终于下定决心擡起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