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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葬礼过後，蒲菁跟王乃霞一起收拾了蒲爷爷的房子。

在里面找出许多新衣服跟崭新的棉套，都是老人家舍不得穿舍不得用的。

王乃霞一边收拾，一边嘟喃:“你看看这，这里还有一大把新牙刷跟新毛巾，这水壶也都还没拆封，这个是我去年给他买的，啧，这老人真是的。”

她吐槽的语气太过自然，那一瞬间仿似她们之间这麽多年的隔阂其实并不存在。

“喔，对啊，”蒲菁讷讷地顺着她的话题说道，“这里还有我给爷爷买的新棉袄，吊牌都还在呢。”

王乃霞表情有片刻的错愕，她僵着四肢走到客厅开了风扇吹风，片刻後嘱咐蒲菁:“你把那些没用过的东西给整理一下，这前面不是住着一个鳏寡老人吗？你看看他要不要，要的话就都送给他。”

收到任务的蒲菁兴高采烈地应道:“好!”

前面住的那位老人叫蒲恨美，蒲菁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名字的字形写法後觉得惊为天人，世人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而他便索性恨美。

蒲爷爷无可奈何地打断她无边无际的幻想，解释说，由于老人是在抗美援朝时出生的，因此才叫恨美。

蒲菁听後大失所望，原本高度具有美感的名字顷刻变得潦草，後来她安慰自己，虽然名字的美感下来了，格局却是大大地打开了。

以此种种，她对恨美爷爷始终带着由名字而来的好感。

尽管通过她跟恨美爷爷为数不多的接触後，她能感知到恨美爷爷是个不茍言笑，看上去很不好相处的人。

蒲菁提着大袋衣物到恨美爷爷的门前，生锈的铁门虚掩着，蒲菁在门口叫了两声，不见回应，她大着胆子推开门，战战兢兢地往里走了两步。

露天的窗井积了不少青苔，窗井左边搭了一个养猪棚，里头四只小猪正头也不擡地低头吃饭，食物咀嚼的声音在黝黑空荡的房子里像是有了回响；再往里看，前头客厅里摆放着老旧的木质桌椅，并不见那位老人。

蒲菁提高音量又叫了两声，很快从房间里走出来一个瘦小的老人，沉着脸问蒲菁:“你是後面那家的孙女是吧？”

“是是是，是我，恨美爷爷您好……”

蒲菁还没来得及表示来意，恨美爷爷就很厌弃地摆了摆手:“你爷爷头七还没过，你来我家是想把霉运带给我吗。”

接受新教育的蒲菁对这些礼数全然不知情，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忙退到门口，途中误踩到青苔，险些跌倒。

到门口站定後，蒲菁恭敬地奉上手中的袋子:“恨美爷爷您好，这些都是我爷爷生前我们给他买的日用品跟衣服，不过他老人家舍不得用，所以一直都留着，东西都是没有用过的，我妈让我带来给您看看，要是您不嫌弃的话，这些东西就都送给您用……”

恨美爷爷冷冷反问:“我跟你爷爷互相不来往的，你不知道吗？”

蒲菁始料未及，但一细想才发现在爷爷的葬礼上，作为近邻的恨美爷爷并未出席，身为同一个祠堂该给的礼金也不见他给过。

蒲菁满脸憨态地摇头:“不好意思，我爷爷没跟我说过这些。”

“咳，”不知从何时起就站在一旁的王乃霞铁青着脸说道，“既然如此，小菁，你就别再打扰你恨美爷爷了，咱们还是把东西送给别人吧，我刚刚看到你爷爷房间里面还有前年买的空调丶还有那个新冰箱，也一起拆下来送给别人好了。”

回去的路上，王乃霞将蒲菁数落了一顿:

“你跟他讲两句就应该发现他不是什麽好相处的人了，又固执又封建迷信，还跟他说那麽多做什麽？”

蒲菁小声答道:“我不是看他可怜嘛，都七十多岁的人了，还靠养猪种菜为生，也没有孩子可以照顾他。”

“你看他可怜，好心给他送东西，人家不领情就算了，你难道还给自己吃回一肚子的气？”

蒲菁明白她话里的埋怨是基于担心的前提，心底像沾了蜜一样甜:“好的，我知道了。”

将用旧的烧毁丶崭新的赠人後，蒲菁独独带走那把雕刻了两株梅花的二胡。

合上门之前，她万分眷恋地想将房子的每一个地方都刻进脑海当中——毕竟以後再也没有机会造访了。

合上门之後，她要接受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她的爷爷了。

*

蒲菁长达一个多月的暑假开始了。

她与王乃霞的关系自葬礼过後就有了明显好的转变，她开始频繁回家，帮着王乃霞做家务，也学了几招蒲承叙的拿手好菜。

在那个极盛的夏日，蒲菁彻彻底底学会了做饭。

王乃霞是真的喜欢由淳，看到蒲菁一个人上门会露出失望的神色，可由淳实在是太忙了。

工作原因，蒲菁一放假，由淳的诊所就会迎来看诊高峰期。

由淳一天天早出晚归，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蒲菁心疼之馀会给他送饭，跟诊所里的人混得越来越熟稔。

这天下午蒲菁带了奶茶跟蛋糕前去探班，由淳让她稍微等一下:“我忙完手头这个病患就可以脱身了。”

十来分钟後，一个身材挺拔的女人推开诊所的门，对前台接待的茵茵说道:“我找由医生。”

茵茵被她的气场震住了几秒，缓缓说道:“我们由医生快要下班了哦，请问您预约了吗？”

“没预约，只要报我的名字他会给我看的。”

她自负的语气让茵茵悄然腹诽了几句，面上还是礼貌客气:“那请问您叫什麽名字？我需要转告一下由医生。”

“我姓萧，叫萧喻秋。”

萧喻秋进门的那一刻蒲菁就看到她了。

她跟茵茵说完话後，在其他候诊患者的注视下旁若无人地坐到了蒲菁的身旁，翘起二郎腿百无聊赖地摆弄起手心的钥匙。

她即使翘着二郎腿身姿仍挺拔得无可挑剔丶面色平静却骄傲，浑身透出一种习惯被别人目光审视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