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骋燃的家里交接完工作,已是傍晚。
夕阳看不清人间的纷扰,自顾地跑出来,照常用橙红色的光彩渲染云层。回程的一路上我都趴在车窗上找着刚刚出现的那抹绿色——一片废墟,世界恢复成了黑白相间的模样。
驶离了那段路,我垂着脑袋坐在位置上,马骋燃像想起什麽似的,透过车内的後视镜看向陈米,问:“陈米记者,你刚刚是不是问了这辆车是怎麽来的?”
陈米关掉手机的亮光,有些惊喜地看着马骋燃:“你还记得?我在第一个检查闸口之前问的。”
马骋燃点点头:“我说怎麽心里总有一个大石头,这辆车是我在冲突爆发之前在I国买的,现在这辆车都快成战损版纪念品了。”
“这很好啊,在这里至少还有个纪念。”陈米回应,擡起手有些珍惜的摸摸这辆车的内部。
“怎麽,你想买什麽纪念品回国吗?”庆晨关掉手机,看向有些奇怪的陈米。
“有机会的话,当然好啊。”陈米挤出笑意。
“现在I国的纪念品,只剩那些炮弹的身体和子弹的弹壳。”马骋燃驶离交火区,本来是想打个趣,却没想到让整个气氛变得更加沉重了。
(四)
气氛中,我飘到陈米身前的空地,蹲在照不到光的角落里,等待到达目的地。
这个没有肉身的脑袋好像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冰凉的目光,我顺着感觉擡头,看见了陈米直视的目光。
陈米,能看到我?
她的视线变得左右摇摆,我从地上站起,试图确认我刚刚看见的,到底是不是错觉。
好,那就直勾勾盯她,看她神情里的所有细节:健康的小麦肤色丶如同山峰起伏一样的眉骨丶左右飘忽的眼睛丶不算高的鼻梁和偏大的鼻头丶短短的人中以及涂了点口红的嘴唇……
我的眼睛被不断左右晃动的她的眼睛吸引,看起来像是在躲闪些什麽,我随她的视线左右晃动脑袋,不是旁边坐着的庆晨,也不是面前驾驶室上的马骋燃……那是——
我?
车子巧合地在这个时刻停在住处,马骋燃的声音从後脑勺传来:“我们回到了。”
“好。”陈米快步逃离我的面前,腿还跨了一个刚好的弧度,躲过我的身体。
陈米就是能看见我,我笃定。
我趴在车窗上,得意地欣赏她假装自然的举动:
拿行李箱的时候轮子磕巴在後备箱的时候,眼神刚好对上我,慌张地逃离;
马骋燃问她问题的时候,她走神的双眼刚好对上我的,忙乱地跑进楼梯间;
和庆晨一起走上楼的时候,在转角的地方试探性地往外一看,刚好看到我正盯着她,着急地用眼睛四处乱躲……
陈米就是能看见我,我笃定。
可是她,为什麽能看到我?
为了求证这个问题,我等了一整个下午,终于在庆晨走进浴室洗澡的时候找到了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间。
兴奋地连飘荡地速度都加快了欸,我飘到她的身後,开口问道:“陈米?”
她低着头的姿势并没有变动。
我不信邪,又叫了一遍:“陈米?”
她低着头玩手机的姿势还是没有变动,甚至我能看见她因为刷到了搞笑的内容而高高翘起的嘴角。
我飘到她面前,用手在她眼前晃晃,她还是没有擡起头。
这……这是什麽?
不是,为什麽啊!
我焦急地不知道还能用什麽办法,只能在她耳边大喊大叫丶在她左右耳处轮番攻击,她甚至连不适的皱皱眉头和微微摆摆头都没有出现,平静地像是失去了感官的人类。
可是她明明还能听见手机发出的声音,为什麽听不见我的声音?
她明明是能看见我的,为什麽我不停在她面前晃,她却什麽反应都没有。
这一切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下午的对视,如果她不是在躲我——那是在躲什麽?
这麽想着,恐怖升起的寒毛,在这异国他乡的,还只有我和她在的空荡房间,还存在第三个人?
我不敢扭头看背後,头一点丶一点地转向身後:空空荡荡。
完了!我跑向那张大床,挤进被子和床垫的缝隙里,用厚重的冬被彻底包裹住自己,让四周不可能出现挨着自己的非自然生物。
闭上眼睛祈祷睡着,这样就什麽牛鬼蛇神都看不见了,看不见就当作不存在,嗯嗯,对,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