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修撰,”邱明仁冷声开口,言语间却是安抚之意,“这高存文实在是无礼!你日前才来京城不久,想来家里还有些事情未结,今日不妨就先放个假,回去处理处理。”
他戴上官帽就要出门,“我还真不信他高道真能在这翰林院里只手遮天不成!且等老夫去找阁老们论上一论!”
徐辞言与他不过一面之缘,邱明仁就能如此相护。
哪怕知道这人本性高洁对院内翰林都有种护犊子一般的慈爱,他也不免心生感动。“邱大人!”徐辞言快走两步,一把把邱明仁拽住,躬身行礼,“我知邱大人好意,只还请听下官一言。”
邱明仁看他两眼,青年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里并不半点戏谑之意,反倒十分认真,他冷静下来,“你想说什麽?”
这高道虽为学士,但并不得皇帝喜欢,才会这麽多年来靠熬资历熬了个不上不下的五品官。
要知道往前的几任翰林院学士,不说入阁拜相,也是六部尚书丶九卿之流。
远的不说,就这翰林院里徐辞言认识的人里,宋汝璧年纪轻轻就任左春坊左庶子,正五品,虽与高道同品秩,但他是太子属官,侍奉东宫,前途不可限量。
而宗人府里可都是皇亲贵族,哪个是好管的?高道这个经历,能有几分含金量!
“我虽出身寒门,但幸得天子垂怜,拜杨阁老为座师。”
对着邱明仁几人狐疑的眼神,徐辞言语气诚恳地解释,“这事衆人皆知,虽下官不肖,只是忝列门墙,但高大人这番行事,倒像是压根不顾及杨阁老了。”
他的话说得含糊,但邱明仁这麽多年宦海沉浮下来,大小也是个人精,当下明白徐辞言的意思。
杨敬城身为阁老之一,自然威赫无限。
而徐辞言与他虽只是座师关系,比不得正式的业师。但这徐辞言六元及第,堪称奇货可居,哪怕杨阁老面上未显露出来,保不住心底还是关注几分。
高道一个五品官,又不得皇帝喜欢,难道就不怕这般行事把人逼急了闹到杨阁老那去吗?
还有这位,邱明仁又看了眼周翌泽,这探花郎与徐辞言关系要好人尽皆知。他又是周宿的儿子,万一铁了心地要帮徐辞言撑腰,那可就又得罪一位只待入阁的尚书了。
高道背後究竟是何方神圣,连这都不怕?!一想到这,邱明仁心底咋舌,原本坚定要奔向内阁的脚也软了几分。
搞不好这後头又是个阁老,他这般贸然去内阁里闹,怕是也讨不了好。
徐辞言见他想明白了,当下飞快开口,语气既感恩又诚恳,“高大人身为衆翰林之首,此番安排也找不出什麽问题。”
“有劳邱大人替下官操劳,”徐辞言笑笑,“仁宗皇帝仁厚,下官无缘得见,仰慕许久,能通过史书追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是要忍下高道的刁难了,邱明仁心底叹气,又隐隐约约泛起些许愧疚来,“你,哎……这都什麽事嘛!”
徐辞言笑笑,朝他庄重行礼,便拽着一脸不忿的周翌泽出去了,而骆熙落後他们一步,神色莫名。
等到了无人地方三人停住,骆熙笑意爽朗,“想必两位贤弟有话要说,馆里还有要事,熙就先回去了。”
说罢,他脚步飞快,从另一条小道就掩面绕走了。
“往日里我们三人御马游街,日益交好,我看骆兄也是爽快模样,只今日师弟遭难,他竟一言不发。”
周翌泽看着骆熙飞快遁走生怕被人发现和他们两人在一处模样,有些心寒。
徐辞言摇摇头,倒是没往心底去,“虽是同年,但关系亦有亲疏远近,骆兄此番也是避难,没什麽好说的。早些发现,总比交心了才知好得多。”
他笑着朝周翌泽一行礼,神色认真,“倒是今日还要多谢师兄执言。”
周翌泽也叹息一声,他惯来对人情往来这些看得冷淡,只不过徐辞言身为小师弟,白师叔也不能在京,难免多关心几分。
“你我之间何必道谢。”
周翌泽挥开他行礼的手,目露担忧,“只是你还真要去修那《仁宗实录》不成,这般费时又费力的差事,你若是认了,怕年底考核不好过。”
《仁宗实录》修了多少年了,一词一句都是历代翰林们精心斟酌过的,他还能去修出什麽花来?
徐辞言心底叹息,周翌泽又说,“不然我去求求我父亲?”
“师兄不可,”徐辞言一惊,下意识就要捂他嘴,看着周翌泽认真的神色,心底又不免一阵暖流划过。
“周大人主管礼部,和翰林院概不相关,贸然开口,怕是要被御史们盯上。”
徐辞言摇头,擡眼望向天空,四月一到,京城就热腾腾地入了夏,冬春里穿的大氅自然就穿不上了,清风把它收到箱笼里,徐辞言每次取衣服的时候都会看到。
他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越显得智珠在握意气风发
“师兄且看着罢,最多不过一月,这《仁宗实录》就落不到我手里了。”
周翌泽愣愣地看着他,直到各自回了房开始忙碌起来,才如梦初醒,遗憾不已。
方才忘记问徐师弟,可还有什麽要他帮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