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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去雕饰四 许问涯到来时目睹的便(第1页)

第80章去雕饰(四)许问涯到来时,目睹的便……

云湄听得呆愣住了。

因为自小忙碌丶遭虐而亏空了身子的缘故,她的月事一向来得不勤快,约莫是两月丶甚至是一季度才会来一回,是以这两月身上干净,她不以为意,压根就没联想过什麽。

——可以说,一直到踏入这处医馆之前,云湄心底都还抱有一丝侥幸。

现而今这一丝缥缈的侥幸,被刘大夫一番话给悍然打散了。

更深的沉重缭绕心头,牵着心脏不住下坠。

刘大夫取下老花镜,眯着眸子瞄了一眼对桌怔忡不已的两人,叹了口气,吩咐药童:“阿松,先把云姑娘引入内室,再把我的柳叶刀丶金银针给拿来,安排好酒和麻醉散。”又念及云湄身怀六甲,他顿了顿,亲自调和麻药剂量。

——看他们俩一时半会儿也缓不过来神的模样,莫如先把云湄的手给治了,留他们斟酌的时间。

云湄那只手的情况,不能再等了。

药童捯饬好一切,过来请云湄,云湄却半晌没动,眼波流淌,静静地在原地坐了良久,忽而擡首问道:“能看出男女吗?”

女儿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倘或是男孩,便当真留不得了。

刘大夫神色一变,双唇翕动,云湄便紧接着将如上思虑和盘托出。

方才刘大夫将要说的是,他从不为人瞧男女——问这个的,泰半都想拿掉女孩儿。没承想这姑娘反其道而行之,倒令刘大夫微微一愕,继而摇头生笑。

不过秉承着医士慈悲为怀的准绳,刘大夫仍是肃容道:“这世上没有这样的医术。”

云湄看得出来他不想告与,无奈,深深吁出一口气,心中却依然淤堵极了。少顷,她起身,随阿松入了内室,一杯药酒下肚,麻沸散的功力渐次于四肢百骸中挥发,人很快随之昏迷。

梦里梦外混淆一团,一片溟蒙之中,云湄的眼前飞速划过许丶宋二府之人的各色面孔,不待她细瞧,一只箭镞凝着瘆人的寒光遽然射向她的肚腹,一时间鲜血横流。

不等云湄反应,跟前的事物又倏而一晃,仿若漫漶不清的水流,瞬时转换成了另一幅骇人的景象——她带着孩子在密林里左右流窜,须臾,尖叫声闪过耳畔,云湄惊惶看去,便见一个没有面孔的垂髫小儿栽倒在了血泊里,口中呢喃喊娘,临死前怨恨她没能给足庇护,既然无能为力,又为什麽要生他下来受流离之罪。

云湄始终被粘稠的血腥与呶呶的指摘笼罩着,醒转时已是月上中天,屋内四角镇着的炭盆暖不了她纤毫,额角丶背心俱都冷汗涔涔,整个人仿若将将从深水之中捞出来,口鼻深处仍留存着窒息的感知,甚至令她忘了呼吸。

有人拈着帕子探手过来,意欲替她擦拭汗珠,却乍然见她面色青白,当即唬了一跳,慌手忙脚唤药童过来瞧,结果阿松不过瞄了一眼便看出根结,上来拍了拍云湄的脸颊,不无急切地说道:“云娘子丶云娘子,你别闭气呀!”

小药童尚不过八丶九岁,声线稚嫩,尖锐地扎入耳膜,很快便唤回了云湄沉沦放逐的神志。

云湄痉挛着彻底醒转,下意识撑身起来,右手却传来细密的疼痛感,先前手术毕包扎好的纱布因她的动作而渗出触目惊心的血线,丝丝缕缕,转瞬便将整只手都浸染透了。

小药童冲乔子惟投去不满的一瞥,“公子也不扶着点你家娘子?就这麽干站着。”

乔子惟如梦初醒,赶忙上前搀扶,为了不惊吓到仍旧放空的云湄,他尽量轻言细语地说道:“躺下,躺好,刘大夫将将为你施完诊,不可乱动。”

一阵兵荒马乱,屋内终归平静。小药童服侍了一个下午,还没吃晚膳,去竈房忙碌片时,很快端回来几碟子菜,见云湄不乐意与人说话,便跟乔子惟挨在门槛外的小杌子上用膳。

这个年纪的孩子很难时时刻刻拈着沉稳的劲儿,带有先天的鲜活气,同时也缺乏察言观色的本事。这不,小药童没多会子便与乔子惟攀谈起来,只听他自认老道地如是说道:“你媳妇儿怎麽会不想要你们的孩子呢?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呀,倘或堕掉了,告到官服去得吃罪的,等她情绪好些了,公子还是进去劝劝罢。”

乔子惟听了,口中的饭食便是冷不防的一噎,脸上的神色尴尬极了。

他清清嗓子,顾左右而言他地道:“这种事,民不举官不究。”

——早些年战乱将歇,大蔚初定,人口不丰,太|祖便下了如此一道法令。不过难保底下人生出各种由头,譬如被奸。淫非自愿丶身子不好实在保不住丶贫苦人家为生计而下地干活不幸滑胎,云云,亦有各派学说家谈及伦理,进行抨击,是以时至今日,此条法令形同虚设,确实是民不举官不究,便是举上去也不一定予以追究。

就像早年为了人丁,同时也推出了不可动辄虐待奴婢致死,但底下人照样可以推说奴婢是自己摔死的丶病死的丶甚至是喝水呛死的,状况百出,压根不好追溯根源,界定罪责。

可小药童显然不想听乔子惟扯这个。他回眸觑觑里间榻上双目放空的云湄,见她目光游移,始终没得落点,状况极为不佳。身形弱如扶风细柳,面色苍白,活生生一位病西施的情状。小药童看得于心不忍,不禁转过身来打量乔子惟这一张风流的皮子,又把话头绕了回去,狐疑地刺探道:“你不会是对她不好,她才不想要的吧?我可听师父谈起过往事,你们是宫廷之中认识的——你有官身是吧?小心我去官署揭发你。”

乔子惟正将一口饭送入嘴里,听罢此言,心绪复杂地咬着筷尖,一时间简直啼笑皆非。他奉行食不言寝不语,适才不得已才回复一二,眼下便干脆当做听不见。

小药童见状很是不忿,意欲教训两句,前头医馆内却陡然传来刘大夫的传唤,只得故意哐当放下饭碗以作敲打,气冲冲地褰帘出去了。

乔子惟摇摇头,回身看了一眼里间,饭也用不下去了,索性搁下碗筷站起身来,在门槛外顿了顿,终究还是走了进去。

云湄刚刚从黑沉沉的噩梦之中脱身,还不大适应突兀变换的光线,擡起左手遮蔽眼帘,耳畔捕捉到门被掩上的吱呀声响,她才缓缓放下了手,对上了乔子惟的视线。她脸孔苍白,整个人荏弱至极,青丝尽数披落在肩,流淌如瀑;转面望过来时,瞳眸之中波荡着破碎的细光,看得乔子惟心中一软,不由叹了口气,撩袍于她榻前的墩子上坐了下来。

面对上面,相顾无言。乔子惟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开腔道:“表妹,你心里是怎麽想的?”

云湄沉吟着。

适逢此时,夜间陡然起了一阵凉风,因着刘大夫嘱咐过要开一丝窗缝给屋内透气,小榻後方的合和窗便没掩上,枢纽经年朽烂,这会儿被夜风吹得吱吱轻响。

起先二人俱都没在意,直到寒风渐烈,转至呼啸,撑窗的窗棍一错,整扇窗扉砰然阖毕。乔子惟尚还没能等来回答,又发此插曲,想起刘大夫的吩咐,无奈只得起身先去撑窗。他干活的技术可想而知,只要能撑起来就是皆大欢喜了,管它是一丝儿窗缝还是整个儿打开。他也怕多做多错,索性先这样,等那小药童回转再说。

大片月光因此流泻入室,屋内的烛火如似春草,被吹得愈发葳蕤,映得满室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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