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递来干净手帕。
承宁帝接过,不急不缓地擦了擦手,俯视着床上兀自挣扎的病妇,声音极为柔和:“母後不必如此激动,儿臣也是别无他法。”
“儿臣原想带您出宫,先避上一避,是您的父兄再三责令朕,说什麽天子当守国门,不可出逃,还封堵住了宫中密道。”
“如今倒好,他们敛了财帛家眷逃之夭夭,将您与朕留在这宫中活活等死。”
说到这,承宁帝稍顿,忽笑了下:“好在朕与皇兄是手足血亲,皇兄还是为朕留了一条後路,只不过麽,需借您项上人头一用。”
“您知道的,朕那位皇兄最是僞善,只要朕带上您的头颅请罪称降,他是绝不会杀朕,平白背上弑弟之名的,说不得,还要好吃好喝伺候朕一辈子。”
“母後,冤有头,债有主,若去了阴曹地府化作厉鬼,您要找也该去找皇兄,可别找错人才是。”
承宁帝字字诛心。
闻人太後被气得浑身颤抖,可拼尽全身气力,喉间却似堵了一团破絮,怎麽也发不出半个音来。
她的面色也由白涨红,很快又转变为衰败的灰白色。
终于——
她身体倏地一松,双手无力垂落,眼睛还死死睁着,眼底的愤恨与不甘却全然消失,最後只剩一片无光的空洞。
承宁帝看着这一幕,有片刻发怔,可很快,大仇得报的畅快之感直冲颅顶,瞬时湮没了其他所有感受。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往後踉跄着退了两步,宣泄般肆意大笑。
他是昏庸,他是无能,可这帝王之位他原本也不想坐!
若非闻人久央这个妖妇生不出儿子,又想弄权,他原本可以做个闲散安逸的富贵王爷,又怎会成为她争权夺势的傀儡,变成如今人人唾骂的窃国昏君!
所有一切都是这妖妇一手造成的,她罪有应得,死有馀辜!
承宁帝状若癫狂,眸光仍落在明黄床榻上,大笑的脸上透露出几分狰狞:“来人,给靖王备礼!”
小内侍得令,垂首上前。
承宁帝看都未看他一眼,一甩袖袍,大步迈向屋外配殿。
不多时,内室弥漫出一股沉香与药味皆无法掩盖的血腥之气。
而这股血腥之气逐渐向配殿靠近。
“陛下,礼已备好。”
小内侍端着四方漆盒前来回禀。
承宁帝抚掌大笑:“哈哈哈哈哈,好!”
他转身,收了收袖,正欲打开漆盒,没承想胸腔处忽然传来一阵猝不及防的冰凉刺痛。
他愣怔几息,才缓慢低头,看向刺穿他胸腔的那柄利刃。
可垂眼只见刀柄,不见刀身。
那刀柄式样还极为朴素,一丝花纹都没有。
他有些不可置信,脑中一片空白,神情也略显茫然。
待他後知後觉擡头,视线却早已模糊。
身前小内侍始终垂首,看不清面容。
抚到承宁帝鼻息渐无,他收了刀,毫不留恋地闪身就走,如水入汪洋,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大昭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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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昳时分,天光正盛。
洛京城外旌旗蔽日,骑步弓兵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
正西方向的延年门外,沈刻戎装踞坐于马背之上。
他墨发高高竖起,俊朗面容一展无遗,手中把玩着缰绳,许是银白甲胄相衬,周身较平日更添几分硬朗气息。
一侧丰羽望了望天色,不由皱眉,低声提醒:“少将军,时辰已到。”
他未说出口的是,城门竟还未打开。
这很不应该,僞帝明明早有出降之意,如今情形,难不成这洛京城中出了什麽变故?
恰在这时,手下探子匆匆来报:“少将军,不好!僞帝遇刺身亡,宫中大乱,有身份不明的贼人埋伏城中,正四处烧杀抢掠!”
话音甫落,南面空中升起一支穿云箭。
这是靖王发出的进攻信号。
沈刻望之,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是他点漆般清黑的眸子微微上擡,眯了眯,仿佛在看囊中之物般,打量着眼前这座皇城。
下一瞬,他毫不迟疑地擡手,声音冷漠而又威势十足:“威远军听令,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