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内廷谁人不知,嘉贵妃宠冠六宫,最是骄横跋扈,当初清秋宫便是她授意落的锁。
近些时日宫中人心惶惶,贵人们说不得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原以为无人理会此处死活,这才拿大,领了人强开宫门,却不知哪阵风将这尊大佛给刮了来,真真是自寻死路!
他再不敢狡言其他,只连连磕头,求贵妃开恩饶他一命。
陆柔嘉见惯他人求饶,从不施舍怜悯,此刻如是。
她抚了抚头上步摇,斜睨着眼,慢道:“如今这宫中虽不比往昔,但并不意味着区区奴才,也能不把本宫的话放在眼里。”
“来人,把他给本宫拖下去。”
她并未交代拖下去後如何处置,可从成福刹时失了血色的面上也能看出,不会有什麽好下场。
没一会儿,成福的惨叫声渐渐消失,他带来的内侍宫婢也都颤抖着放下东西,逃难般退了出去。
雪竹望着远处地面残留的血迹,平静道:“多谢贵妃。”
陆柔嘉的视线重新落回到她身上,极慢地寸寸打量,仿佛要将她看透般:“你倒有几分胆色,不怕本宫将你一并拖出去麽?”
“贵妃娘娘若想,不必等到今日。”
陆柔嘉笑了声:“倒是个聪明人。”
她回身走出殿门,又在阶前停步,仰头望向殿外阴晴不定的穹宇。
“这宫中太平不了几日了,今日本宫来过,想必旁人不会再来,不过本宫能帮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了,裴雪竹,你好自为之。”
她并未解释为何出面相助,说完,便重上肩舆,迤逦而去。
然而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许多事便在雪竹心底有了答案。
她注视着肩舆自清秋宫门前慢慢消失,宫门重阖,也擡首望了眼那一片天。
看天色,今夜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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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滃州城中小雨淅沥,街上行人无几,百姓大多早已安睡。
数日前,威远军横渡洛水,攻下了这座城池。
不同于其他城破,城中百姓总要死伤无数,流离失所。
靖王治下,素来军纪严明,军兵们非但没有烧杀抢掠,为免城中百姓不安,还索性驻扎在了城外,没有入城。
冬夜冷风尤为寒凉。
威远军营地,主帅军帐内也只燃了一盆寻常炭火。
副将丰羽入帐回禀军情。
“……过了洛水,军粮行水路,再过两日便可补足前方粮草。”
“除却富户捐饷,城中百姓也自发捐出了一批过冬物资,恰好解了冯小将军那边的燃眉之急,想来经此休整,不日大军即可开拔。”
沈刻边听,边熟练地包扎臂上伤口。
他撒了些药,将细布覆于其上,交叉缠绕着,一直缠到不再渗血,才咬住细布一端,单手打了个结。
丰羽觑了眼包扎出来的难看模样,欲言又止。
沈刻却不以为意,披上外衣,束起革带,不咸不淡地问了声:“还有事?”
丰羽回神,忙呈上刚收的密信:“大昭宫中来报,还请少将军过目。”
沈刻接过信拆开,隔火烘烤後又静置片刻,信上字迹方才显露。
闻人太後病重,药石罔效。
帝备兵马辎重,似意欲出逃……
大昭宫中诸般乱象,皆在意料之中,他一目十行,面上没什麽表情,可读到信末时,不知缘何,他眸光一闪,略顿了顿。
丰羽站在原地老实候着。
可候了好半晌,上首都未传来动静。
他不由纳闷,还没看完?
不应该啊,不过两三页纸,按这位的性子,写都写完了。
他忍不住擡眼偷觑,却见上首之人似是扯唇,轻笑了下,随即松手,任那几页纸落进炭盆。
火舌霎时卷起薄薄纸页,火光跳跃,密信被吞没殆尽前,他仿佛瞥见残页末尾,有那麽几个他恰巧识得的字——
清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