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裴仲琊去了。我听见宦官匆忙汇报,甚至都等不及薛获来接兆华,留下萱萱照看孩子,跟刘勉一起赶去啓元殿。
啓元殿的宦官侍女跪了里三层外三层,裴仲琊茕茕孑立,瘦削的身影独自一人站在正庭中央,早春的风吹拂起他的发丝和衣角,整个人飘飘欲去。
喉间酸涩,我想喊他的名字,却怎麽也出不了声。
来时,我与刘勉在步辇中对坐无言,他倏地问我:裴仲琊会为裴季蕙求情吗?
他肯定会。裴琳琅肯定也会。我说道。
那你会放过他们吗?
我笑了笑,望向窗外层层叠叠连绵不断的宫阙:不会。
裴仲琊听到了声响回头看我们,隔着重重人群,我不敢走近半分。
“姜毓卿!!!”裴季蕙嘶吼着要从殿内冲出来,“姜毓卿你不得好死!!!你说我们是乱臣贼子,你自己才是乱臣贼子!!!”
在场之人无不屏息,侍从们的身子压得更低了。我一步步穿过他们,走到裴季蕙面前。守卫们横刀拦着她,她趴在守卫的手臂上,发丝凌乱,癫狂地翻着眼睛看着我:“我们裴氏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裴仲琊——”
她大喊道:“她要我们死啊!她要我们死!她要我们裴氏所有人给她陪葬啊!你还在执迷不悟什麽!你以为你能幸免吗?你以为裴开项能幸免吗?她早就露出了她的獠牙,只有你还在心甘情愿地当傻子!你以为她只要垂帘听政吗?不是!她要做皇帝!她要做皇帝!然後把我们全杀了!你醒醒!”
她直言不讳地讲出我的野心,可我却没有任何恐惧与胆怯,也不想去堵她的嘴。我把起她的下巴:“执迷不悟的是你不是我。你以为是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若不是你父亲裴开岫狼子野心,他会把你送进宫里来?你们这样的家世地位,全京城不管嫁给哪家郎君,人家都会好好待你。可你父亲偏生把你嫁进了皇宫那我有什麽办法?你若安生,自有你安生日子过。可你们偏要求得根本不属于你们的东西,所以……死才是你们唯一的归宿。”
“你……你这个乱臣贼子!你才追求根本不属于你的东西!皇位是皇上的,是我的孩子的,不是你的!你就是个乱臣贼子!该死的人是你!不是我!”她目眦尽裂,“姜毓卿……你不会有好日子过的。我的孩子没了,你的孩子也别想好过……”
她缓缓看向站在我身後一言不发的裴仲琊,突然轻巧一笑:“堂兄,你知道她的孩子是谁的吗?”
一阵冷意从脊髓直逼头顶,裴仲琊的目光瞬间打在我背後如有实质。我垂着眼眸,笑着看向裴季蕙:“我的孩子不牢你费心,你还是关心关心你们裴家经此一事是否还会有子嗣吧。”
裴季蕙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瘆人地笑着看着我:“我说过了,我的孩子没了,你的孩子也不会好过的。若有朝一日她知晓了她的身世,知道她的母亲杀了她父亲全家,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田议犯上弑君丶结党贪污,本就罪该万死。我杀他,天经地义。”我望着裴季蕙的眼睛,“何况我的孩子,就该杀伐果断,她应该以我为荣以我为君者的榜样,走正确的路做正确的事,而不是被私情左右,乱了分寸。所以……你知道你自己的结局了吗?”
裴季蕙望着我,呼吸突然急促,眼泪慢慢凝聚在眼中,不甘示弱:“不会遭报应的,你杀了我们,你永远也得不到他的原谅了。”
我笑笑:“我不需要。我只要皇位,和父母的原谅。”
裴季蕙死死地盯着我,她伤害不了我,就选择去伤害心软的她的亲人:“堂兄……她要杀了我……她要杀了我!你让四叔杀了她杀了她!裴仲琊你不要忘了你的一切都是裴氏给你的!你帮她,就是不孝不义,忘恩负义!你对不起你的族人,对不起你的父母,对不起裴家的列祖列宗!日後她若真的登基,把我们裴氏全杀了只留你一个,你不会愧疚!不会懊悔吗!如果裴氏只剩下你一个人,那你活着还有什麽意义!”
我一把揪起裴季蕙的衣襟,怒视着她:“你但凡再多说一个字,我让你现在就死。”
“殿下……”裴仲琊的声音从後面响起,乞怜又恳求,“殿下。”
我心思一动,嗤笑一声松开裴季蕙的衣襟:“看好她。”
裴仲琊站在不远处看着我,刘勉立即走上来拉住裴仲琊:“我们走吧。”
裴仲琊岿然不动,刘勉急得满头大汗:“走吧走吧,我求你了。”
这一次,我没有逃避,我径直走向他,直直地望向他的眼底。
刘勉的目光在我们二人身上徘徊,重重地叹了口气默默离去。
“他们要杀我。”我看着他,“我不可能让他们活着。”
裴仲琊的脸色更加苍白了,病态的红晕却贴在脸上,有一种诡异而幽怨的美感。
“或许你也不应该来救我的。让我自生自灭或者就死在他们剑下也未尝不可。你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他仍就没有说话,一双无神空洞的眼眸看着我。
“你的病若是好的差不多了,就尽早回去吧,回到你父亲身边,回到你真正该回去的地方,不要再做让彼此都为难的事。走了。”
一只冰凉的手陡然抓住我的手臂,我身躯一顿,呼吸凝滞。裴仲琊没有多少力气,但我却挣不开。
我没有看他。
凉风吹过啓元殿,偌大的庭院嫩芽丛生,但却是挥之不去的冷意,只有裴季蕙癫狂的笑声回荡着。
裴仲琊一字不发,手掌无力地垂落。我目视前方,迈开步子,侧身从他身边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