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烦躁极了,沉重的胎儿压得我喘不过气,国事也就算了,这些个蛮夷还天天不让我省心!天天找茬!狠狠地打他们一顿才能老实!
我心中咬牙切齿,却不能真的直接下令打过去。
那种五王谋逆前刀悬脖子的感觉又回来了,可那时的我一身轻松,而今一身两命根本遭不住这般忧思,又发热了。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好像有人瞧了我一眼,又在我身边睡下,又好像是在榻边打了地铺。我浑身烧得难受,嚷嚷着要喝水,那人起夜倒了碗水喂我喝下又守了我半宿。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那人何时走,一觉天亮已日上三竿,早朝歇朝,我叫来萱萱问昨日是否有人来过?
“表公子轮班後来待了大半宿呢,天还没亮又去轮岗了。”
纱幔飘飘荡荡,榻边干干净净,窗外的大雪又开始没日没夜地下。
“去给阿若送件裘衣。”我吩咐道。
萱萱疑惑:“这……表公子怕是不会穿。”
我笑了:“随便他穿不穿,我只管送。快些拿去吧。”
萱萱应声从我衣橱里挑了件狐裘批了绒衣就往外跑。
“哎哟!”殿外忽然传来两个女人的惊叫。
“陈相!对不住对不住,我没瞧见您……”
还未听见陈蕴的回应,她便火急火燎地冲进内殿,根本顾不得身上的寒气几步跑到我面前,递上手中的帛书:“末宛与阿勒奴的商人在边境起了冲突,演变为大规模械斗。停战後,末宛商人仍旧怀恨在心,在夜间于阿勒奴商人馆驿水井里投毒,毒杀了十五个阿勒奴人,私吞了他们的货物丶马匹和金钱。”
“这麽大胆子?”
“投毒的是末宛王後的族弟。”
我眼皮直跳,心中预感不祥:“那阿勒奴那边呢?”
“是左谷蠡王的商队……”陈蕴神情极为扼腕,“还是专供马具粮草的那一支。”
“哎哟,这……我……这……哎!”
肚子大,头更大。
游牧民族打仗是真不嫌累,打完这家打下家,从不给自己的军队百姓喘口气。
末宛在西域诸国中实力还算强劲,尤其是琉璃煅烧的工艺无人能比,周围的国家都乐意与他们做生意。人做生意来钱快,但国家只懂得做生意丧命快。西域诸国近几十年在我们的掌管下一直相安无事,但如今阿勒奴入侵,这弊端就彻底暴露了——末宛根本就没有像样的军队。国土也小,阿勒奴的骑兵连夜跑几圈就能从末宛的东边跑到西边。
他们只能向我们求援,而我们不得不出兵。
西域虽国家衆多,但大齐设立了西域都护府,西域诸国又年年朝贡,早已能看作是大齐疆域的一部分。阿勒奴在这里破一个口子而我们没有出手相救,那这麽多年在西域的经营就全部白费了。
天边的太阳东升西落,而我还陷在这噩耗里出不来——不出几日,末宛的求援军报就会送到我广明殿的桌上。
又要打仗了。
我扶着肚子走出广明殿,秋风吹在脸上,有微湿的冷意。万家灯火就在远处的山脚下,过不了多久就又要过年了。
为什麽每年过年就都得打仗呢?不能让我的百姓们有一天安生日子过吗?
心中的怒火积累起来,恨不得叫人把阿勒奴单于一刀砍死,然後在大齐和西域的边境上修一条长无边际的长城,将这些蛮夷通通拦在山的那一边,永不相见。
但那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孩子仿佛感受到了我的怒气,在肚子里转了个向又安安稳稳地睡去。
近几日太医问诊,说我劳累过度,久坐不站,胎儿恐有寤生风险,还有四月便要临盆,叫我多多走动,少思少虑。
这跟人哭了却别人不要哭,人饿了劝别人不要饿有什麽区别?是我自己想的吗?
群狼环伺,但凡行差踏错一步都是死,叫我怎麽少思少虑?别人动我要想,别人静我也要想,就譬如自从裴季蕙怀孕後,裴开项与姜旻就再也没找过我的麻烦,这叫我如何不头疼?
我仿佛回到了母亲胁迫大臣拥立姜旻称帝前的那几夜。她发现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皇子,她告诉我,她要把这个皇子打掉。
因为女人生産之时是最脆弱最危险的时候,有时候仇人都不必来找你,你的孩子就能把你拖死。只有在他最小的时候把他打掉,才能换取我们三个人的性命。
可母亲还是走了。
这让生育给我留下了巨大的阴影——我会死在産床上,即便我再强大,身份地位再高贵。身边的能人再多,我还是可能会死在産床上。一切化为乌有。
可我必须要有一个孩子。哪怕只是一个。
他们会在我生産的时候动手吗?还是现在?还是让我的孩子早産一并将我害了?我不敢想,也绝不能让他们这麽做。
我要在明年二月临盆之前,将一切都安排好,顺利地迎接我孩子的出生。
我一定要看见她。
“萱萱。”我扭身喊道,“宣裴林琅丶卢迁丶方宏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