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室新做了一双丝履,说是用的新织法,轻便又好看,给殿下您拿来?”萱萱询问。
我拈了一点油膏将鬓角的发丝抹平,点头说好。
侍女们开了窗,檐下风铃叮咚,纱帐流苏随风飘摇,缠绵得像一对有情人。裴仲琊坐在身後不远处,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冲镜中的他撇嘴笑了笑:“萱萱,给裴御史也梳洗一下吧,要上朝了。”
萱萱很听话,面不改色地拿起地上的衣裳要给裴仲琊套上。裴仲琊无声接过穿好,就着我的洗面水随意擦洗一番,又走到我身边了一点香膏抹在脸上。
“藤萝香。”他看着香膏在掌中一点点洇开,“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是在藤萝下……”
我没有理会他突如其来的思旧情绪,丢给他一把玉梳:“把头梳好,你就可以走了,不要让别人看见。”
“我难道不能和你一……”
“殿下。”萱萱匆匆赶来,瞥了一眼裴仲琊也没停,附耳说道,“驸马已在外候着,说要与殿下一同上朝。”
我最後审视了一下自己在镜中的容颜,得体丶端庄,正是一国长公主该有的样子。
我起身,裴仲琊仰头望着我,眼中尚有未褪去的血丝,清冷苍白的面颊在宿醉过後更显出一种倦怠的慵懒之感。我低下头,看着他:“您看,我有夫君陪我上朝,还是您父亲亲自替我挑选的好人家。”
说罢,就要走出去。脚踝却突然被人抓住。
裴仲琊起身:“我先走。早春的清晨有些凉,你带件狐裘和暖炉,不要让自己冻着。”他的声音轻柔低沉,深情款款得像是哄情人,“在此之前,先给我梳个头吧。”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替他梳过头了。儿时于上林苑玩耍,我叫他散了发髻与我一起躺在草丛上,春风拂面,他的头大在柔软的草地上铺展开来,像日光下起伏的湖水。
发丝从玉梳尺间溜走,被我拢在一起系于头顶,重新戴好冠帽,他又是这个国朝得体的御史,不见昨日半分荒唐。
裴仲琊垂眸盯着我:“你……别动,你鼻尖上有跟睫毛……”
他擡手就要捏,我侧头一躲:“可以了,你从後面走吧,再不走百官都要上殿了。”
裴仲琊恍若未闻,仍旧追着那根睫毛替我拿了下来。
他低下头:“我走了啊。”
我没理他,却见他径直朝前殿走去。
萱萱见状连忙要去拦他,他脚步未停,微微侧目,眼中淡漠沉寂,只字未言。萱萱陡然站定,半分不敢上前去。
“殿下,驸马还在前殿……”
“见着就见着吧,又不是第一次碰面了。田议那竖子敢对裴仲琊怎麽样?他什麽都不敢。窝囊废,还妄想做我的驸马。若不是裴开项,他以为他有这机会?”
田议实在令我厌恶,不仅是他这个人,他的兄长,他的父母,他的整个家族,在我眼里都仿佛是宫廷最幽暗之处的阴虱。这种感觉在看到他那张脸的时候变得更加强烈。
田议整张脸毫无可取之处,唯有那双招风耳最引人瞩目,好似芭蕉扇子,合起来能将半张脸遮住。他立在前殿的寒风中,遥望着台阶下渐行渐远的裴仲琊,双拳紧握,背形僵硬。
我心中嗤笑一声,开口喊他:“驸马久等?”
田议好似才反应过来身後有人,立马堆上笑容来迎接我:“臣接殿下上朝。”
“难为你这麽早来,萱萱,将暖炉给驸马爷。”
萱萱瞥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将暖炉塞进田议手中。
“上朝的时候也拿着吧,别着凉了。”
“不妨事……不妨事……臣来得迟了不及裴御史早,倒也不冷。”
我看着他笑意盈盈,说道:“裴御史昨日是宿在广明殿的。”
田议的笑容忽然将在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唇紧抿,沉默不言。
“昨日裴御史在宫中当值,对近几日诸侯王异动颇有看法。奈何陛下身体不安,只来我殿中汇报商讨。我们聊完已经很晚了,来回不便,便让他宿在了偏殿之中。驸马不要误会。”我笑着,“毕竟田家与裴家走得近,裴家长公子的为人,你必定是最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