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驮着我,在一片烟雨迷蒙的山谷中行走。
我埋在它的毛发间,舒服得差点翻出菌褶来。它没有坚硬如顽铁的鹿角,看起来温顺非常,任由我抱着。
它问我,为什么觉得自己是一朵蘑菇。
我触摸它雪白的绒毛,因为被雨水沾湿的缘故,毛尖泛着一层淡而朦胧的银光。
我想了想。
因为天在下雨,所以我是一朵蘑菇。
这套逻辑如此环环相扣,搞不好是达尔文托梦告诉我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我的生存之道。
雨把它的睫毛都沾湿了,我犹豫了一会儿,用那双打着绷带的圆球手搭在它的额头上,帮它遮住了。
它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我抱着它,睡了难得安稳的一个觉。
然后我就被惊醒了。
是枪声。
枪把白鹿留下的温度搅碎了。
我悚然一惊。
鳄鱼用那条粗糙的长尾巴缠着我的腰,盘踞在我身上,强烈的绞杀感让我差点喘不过气来。
“抱着我。”它道,避开我受伤的掌心,让我像只别扭的树袋熊那样挂在它身上。
不愧是爬行类,爬起来健步如飞,一尾巴就拍开了窗户。剧烈震颤的窗玻璃,在一片波谲云诡的反光中,被一梭子弹壳弹射成了齑粉。
它骂了一句,飞快地和手下对接。
这个空置的兵工厂,已经被溺毙在一股呛鼻的硝烟味中。
据说对方是它的老对头,总想着到它手头打秋风,抢他的沼泽,睡它的母鳄鱼,这次闻着腥味儿就摸过来了。
要不是它早就悄无声息地把军火脱手了,这次偷袭估计能在危险品爆炸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它们食肉动物,大概见惯了围猎的场面。它除了暴躁地骂人之外,表情还是镇定的,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里杀机四伏。
突围也不容易,外头天都黑透了,那场景跟狂蟒之灾似的,数不清的蟒蛇蠕动着惨绿色的鳞片,磨牙吮血,子弹爆破的轨迹甚至能交织成灼亮的火力网。
半透明的雨幕被火药擦得锃亮,黑洞洞的一片天,劈开一扇白,把鳄鱼的鳞片照得抛了光似的,覆着一层湿亮的水膜。
这可怕的动物世界,连个警察都没有。
“飙哥,那边传话过来,要您考虑上次那桩生意,卖卖一成就停火。”
它端过一挺枪,冷笑道:“放屁,有这么谈生意的?老子送他一梭枪子儿当报酬。”
“我们这边的人手不够,这么下去耗不住,再说那生意的确也是块肥肉,到底跟毒不一样,还有些生物制药的名头……”
鳄鱼给了它一枪托。
“你三岁小孩儿?我找人化验过,那就是毒,会成瘾的。”它道,“打不过,跑你会不会?”
它们边打边撤,中途这皮糙肉厚的巨鳄也受了点伤,等到了安全处才有空查看,肩上的鳞片被掀掉了一块。
它草草处理了,问我:“吓傻了?”
我点点头。
它还故意扯着我的小蘑菇睡衣擦那些乱糟糟的血迹。
狡鳄三窟,这是它的又一个老巢。
它把我叼进巢里,又去捍卫肉食动物的尊严了。
门锁了,灯还开着,我又饿又累,漫无目的地乱晃,照着他囤积粮食的习惯,在主卧的枕头底下摸出了一盒布丁。
我手指没什么力气,撕不开,只能用犬牙去乱糟糟地啃。
布丁脱手滚到了床底下。
我跟着钻进去,摸到了一团皱巴巴的废纸。
一份奇怪的产品介绍书,还是双语的,已经被蹂躏得不成样子了,只能看出产品名里的“上帝之肉”四个字。下头的小字更是一塌糊涂。
“……「5-甲氧基二甲基色胺」……生物提取……特殊警告和注意事项:对于有惊厥性疾病……”
说明书的角落还订了一小袋花里胡哨的样品,形如蘑菇,我只是看了一眼,就有些不舒服。
这么不正经的蘑菇,一看就会吃死人。
我把它又扔回去了。
可我还是很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