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琅垂眸望着裴晏脚边,衣摆叠在一滩肉泥上,血渍顺着丝线不断浸染。
“这些人一心想复旧俗,他们不要安乐,他们要烧杀抢掠,想靠军功享尽富贵。但这军功也不是他们的,是那些寒门军户用命填出来的。只有这些蠹虫死干净,那些真正的栋梁之材才出得了头。”
“那也不该……”
“惟克果断,乃罔後艰。我给过他们很多机会了。再者,也好提点提点朝中那些不愿施行均田,或是阳奉阴违的世家。”
元琅打断他,俯身拎起他染血的衣摆,用脚尖拨开地上的脏污。
“安之,这也是你阿爷的心愿。他选择先帝,就是因为只有手腕强硬的君主,才治得了乱世。太祖以为南朝亡了,乱世就结束了。不是的,只有那些旧秩序都死干净,乱世才真正结束。至于宗室……”
元琅笑了笑,他仰起头,眉眼一改往日绵善。
“他们不就是嫌我孱弱怀柔吗?他们看走了眼,该高兴才是。”
裴晏忽地一顿:“穆娘子呢?”
元琅幽幽看着他,默不作声。
“她才刚及笄!”
“你过去不是说想娶那个女人吗?我让明月给她腾个位子,不好吗?”
“你疯了……”
“安之,我知道你打算好了要一走了之,可我还有许多事需要你相助,你不能走。我说过了,你想要那个女人,我可以给你。”
元琅神色微凝,卢湛是难得的良才,忠心不二,又可牵制卢骞,他多少有些舍不得。那女人能回来,是天也助他,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裴晏绝望地闭上眼,他总算是彻底明白了,不是他心境变了,而是他们从来就不是同路人。
“陛下雷霆手段,势在必得,何愁大业不成?我只是个妇人之仁的无能之辈,你高看我了。”
元琅默了会儿,沉声叫来卢湛:“去把那女人带过来。”
卢湛正犹豫着,裴晏却道:“陛下不用费心了,云娘不喜欢我做官,我答应她不做了。她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待她走了,我自会随她去。”
晚风徐徐,浓云散开,淡月如银玉,在他们之间划出一条天河。
浴堂里,云英穿好了衣裳,她倒是不担心裴晏,那死兔爷要杀也该先杀她。
可到底是什麽时候露了行踪?
约莫过了近半个时辰,屋外守着那几个宗子军忽地撤走了。她贴在门边静静听了会儿,忍不住挑开一丝缝。
真的走了?
她蹙眉忖思,试探地打开门,探出半截身子,确认过周遭,这才快步跑向正堂。
穿过一面面高墙,踩过一堆堆残肢,她总算在青庐前找到了裴晏。
素白的喜服早已染得乌黑,周遭浓郁的腥膻,熟悉的情形,也令她胸中作呕,浑身战栗。
她走上前,看见帐中的尸身,心中顿时升起一团火。
那是她拼了命才从萧绍手里抢下来的丫头,是金尊玉贵的娘子,到底也还是没救下来。
云英钻进帐中,替那新妇理好遗容,捡起掉在地上的团扇,仔细擦干净血迹,回到裴晏面前。
“人家都说只有拜过天地,死了才有归处,不然就是孤魂野鬼。我嫁过好多回,但没有拜过礼。”
她举着团扇,挡住自己的脸。
“是不是这样?”
裴晏握住她的手,扇面染了血,映得她的脸也血肉模糊,同他梦里见过的那样。
扇面缓缓移开,她抱住他,眼底的水光在银辉下灿若繁星。
“我不是孤魂野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