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先回宫。”
车辇起行,裴晏总算能正大光明地望着前方的玉辂车。
日渐西斜,山道渐宽,远眺已看得见谷水。
离浮桥越近,他的心就越急。此计若不成,她就会躺在他够不着的宫墙里,挑在良辰吉日死去。停灵七日後,她的尸身再无用处,却又不能为人知晓,她得不了全尸。
她方才还故意捉弄了元琅,他知道她不怕死,但他怕。
他怕她从羊圈里逃出来,人世间走一遭,最终还是被碾碎了剁细了,冲入不见天日的水道中。
而他只能看着。
待头马踏上浮桥,车轮磕在桥身上的每一下,都如炼狱中的恶鬼凿心。
卢湛在见裴晏身僵步艰,凑上前问:“阿爷没事吧?可是方才晒久了中暍?”
裴晏惊觉後背已湿透,宋平心思细密,救人之心或许比他更真切,他既说没问题,他便该相信他,也只能相信他。
他抹去额前冷汗,看着急湍的河水,定了定神。
“是有些头晕,你去後头找医官取几根针来。”
卢湛下意识问:“郑太医不是就在殿下车中吗?”
裴晏倏地睨他一眼,卢湛立刻噤声,意识到就是今日。几步之遥,钟祺微微侧目,待卢湛走後,含笑上前:“裴詹事可是身子不适?”
裴晏转眸应下:“坠过两次海,这辈子都不想下水了。”
钟祺笑道:“那裴詹事平素垂纶可要当心了,夏日里涨水,多少人被那大鱼拽进水里起不来。”
话音刚落,山坳里忽地一声巨响,衆人纷纷驻足回望,只见那云峰断开,巨石顺着峭壁往下坠,山体顿如地动,连这水上浮桥似也跟着起伏。
“崩山了——”
有人高呼。
元琅挑帘探身,远处一块块如铜鼎大小的碎石顺着山道往下滚,沿途半抱粗的树干也被拦腰压断。他不禁皱眉,按计划,该是待他们回宫後再炸开峭壁的,怎麽提前了?
“王宿卫,护陛下先行!”
元琅指挥道,又指派一队羽林军进山营救怀王。
可传令的人还没上岸,这一头,马蹄下的船身轰然开裂。头马受了惊,一脚踩空,绑着船的缆绳也不知何时断开了,桥面虽连着铁链固定,可木板承不住玉辂车的重量,直往下沉。後面跟着的金根车连忙掉头,骏马嘶鸣,人群乱如鸟兽,浮桥上顿时乱作一团。
裴晏被太子卫率推搡着往回走,却一直回头望着水中央。
车身倾倒,河水不住地往里灌,眼下谷水正涨,若就这麽沉了,她或许可以……
忽地,王昶飞身扑上车,将天子从水里捞起来,往肩上一扛,踏着渐沉的桥面从他面前越过,飞快折回岸上。
河岸边,一应朝臣皆狼狈不堪。
若是平时,谁不是香车骏马,脚不沾泥。可今日祭天,只有天子与太子能乘车,其馀人只能步行跟着。冕服沾过水又湿又重,每走一步都多一分怨怼。
王骧看在眼里,心情大好。
刚祭完天就又是崩山又是落水,待回宫,怀王定要被群起攻之。他转头瞥见卢湛愁眉苦脸,笑着揶揄:“你小子运气好,一回岸桥就沉了,怎好意思哭丧个脸?”
“我这不是落水落怕了嘛。”卢湛悻悻敷衍道。
裴晏本是瞒着他的,可他再蠢,方才听见裴晏奏请要去宝严寺借住时也顿然猜到了几分。
桃儿前阵子斋戒的庵堂正好在宝严寺旁,今日无风无雨,却山崩桥裂……哪有那麽多巧合!他以为裴晏最多是要潜入怀王府救人,可眼下怀王被困山中,天子险些命丧谷水,这分明是奔着夷三族去的啊!
这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