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果然有两个人,百万看到一个清瘦的男人捧著几册文书,站在桌旁,那人穿了一身道服,倒有几分世外人的意思。
吴赐人就坐在灯下,手执著朱笔,看过一段,便下笔写字,有时或是遇到了难题,凝神思索半晌,然后才写在书页之上。百万心想,这人也不怕把书页弄花了,这还没干呢就翻页了。
百万原本想等这两人忙完再敲门进去,可是偷瞧了半日,怎麼也不见那册书翻到头,心里就先疑惑了起来,皱了皱眉毛,点起吴赐人翻过的页数来,等数到他头皮发麻的时候,这才回过神来,那书怎麼都不可能有那麼厚。只怕是有甚麼法术,所以那书页翻起来是无穷尽的。
百万看著灯下两个人静谧的身影,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甚麼竟然觉得窝火,突然就咳嗽了两声,说了句,‘打扰了,我能进去麼?’
然后也不等里面答话,就进去了。
吴赐人和那个瘦削的男子一起望著推门而去的百万,吴赐人打量了他几眼,就对桌旁那个男子说,‘你认得他麼?’
那人摇了摇头。
百万心想,他若认得我才真有鬼。
只是那时吴赐人却似笑非笑的来了一句,‘这一次若是真的,那你便要叫人一声舅舅了。’
百万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那人明明是谈笑般的话语,可犀利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却好像明晃晃的匕首一般,实在扎人眼。
他不去想这人是怎麼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是来做甚麼的,也不在乎这人究竟是仙人还是妖怪,他如今只想知道一件事。
‘你就是曾梵麼?’百万索性开门见山的问道。
那个清瘦的男子手里仍旧捧著书卷,一脸的无动於衷,不答他的话,反而问他道,‘那你就是如意?’
百万愣了一下,这不是他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了,刚才那个叫做明玉的小童不是也提到过这个名字麼?
百万摇了摇头,只说,‘我不认得你说的甚麼如意,我是来这里拜玉姑泉的,来寻你只是受人之托罢了。’
吴赐人一直都目不转睛的盯著他,这时却开口问道,‘受甚麼人的甚麼托?’
那不过是他拿来做挡箭牌的一句话罢了,哪里想到吴赐人抓住就不放。百万想著瑞宝的话,想这人这麼大的人,竟然就这样出家做了道士,实在是不懂事,心里也有些窝火,也不去看吴赐人,当时就对曾梵说,‘你老父尸骨未寒,你就这样抛妻弃子,出了家做道士,你父母若是泉下有知,如何能够瞑目?’
那男子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捧著书卷的手微微的发抖,不无怨恨的看著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意有所指般的慢慢说道,‘是啊,我是对不起爹娘,可若是你的枕边人骗了你十几年,连你的亲爹都害死了,你还会和她白头偕老,相守一生麼?’
百万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这麼的愤怒,况且听这人话里的意思,只怕他那妻与子都不是寻常人。
百万心里一时也起了波澜,踌躇半天,才轻声的说道,‘我只是个外人,不清楚你经过的事。若真是如此,我也没甚麼话好说。’
那男子垂下眼,苦笑了一声,同他说,‘你们这些妖怪,不要想假借那个人的名来骗人了,到最后还不是一个个都被仙君识破了?放了你们回去之后,也没有甚麼好下场罢。’
百万见他如此,也知道他心中悲苦,也有些可怜他,并不再多做解释了,只说,‘你说的是。’
吴赐人若有所思的看了百万几眼,便吩咐那人,‘你把我批过的都送过去,’
那人有些不解,问说,‘可这些都是明日里就要用的。’
吴赐人皱了一下眉,说,‘我夜里批完叫他自己来取,你送完回来便去歇著罢。’
那人犹豫了一下,便离开了,只是走出去时,还回头望了他们两人一眼,神色里似乎有些迷惑。
吴赐人见那人出去了,才同百万说道,‘你若是要寻玉姑泉,也可以在这里住下。’
百万望著他,犹豫了一下,说句实话,打从刚才他对上吴赐人的目光,心里就已经打起了退堂鼓,想要避而远之了。
可想来想去,就算不为他外甥,也得为那古少爷想想。古少爷毕竟不能痴痴傻傻的过一辈子,古家当初或许是骗了他,可这麼些年照顾他的情分,他也不是看不到。
百万低了头,不去看吴赐人的眼睛,只是客气道,‘那实在是多谢了,只是不知茶饭钱给哪个?’
吴赐人丢下了笔,慢慢的走到了他的身边,低声的问他,‘你真的不认识如意?’
百万没抬头,手心里却沁出了密密匝匝的一层汗,不知道为了甚麼,他心里实在是怕这个人。
‘真的不认得。’百万僵硬的答道。
吴赐人皱了皱眉,问他,‘你是不是怕我?’
百万连忙哈哈的笑了一下,可自己也觉得自己笑得假,就咳嗽了两声,说,‘看您道骨仙风的,我这是敬畏,真是的,怎麼能叫怕呢?’
吴赐人半天没说话,百万偷偷的瞥他一眼,看到他正静静的看著自己,百万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脸上有甚麼古怪麼?
吴赐人不动声色的挪开了目光,淡淡的问道,‘你是不是得罪过甚麼人?’
百万不知道这人哪里来的这些话,只是含混的答道,‘谁知道呢?’
吴赐人眯著眼睛问他道,‘你身上被人下过咒,你没知觉麼?’
百万哪里信他,却顺著他的话说道,‘那还求仙师帮我瞧瞧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