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却和从前不同了,他变高了,变壮了,变得更英俊了。我有点不敢跟他说话,但跟他说话,我又会好开心。
他也长大了,他开始没什么时间陪着我了,但我真喜欢看他穿着军装的样子。是因为我喜欢军装吗?好像不是,因为我自己不爱穿,但是我就是喜欢看他穿。他穿起铠甲骑在马上的样子,我做梦都能梦见。
后来他又出去打仗了,一去,就是一年半载,我没什么机会见他,但他总是会寄给我礼物,带给父皇信函的同时也转带我一封。
我和他明明见的少了,离的远了,但我却越来越开始想念他。他每次回来的时候,都和走的时候不同。他第一次走的时候,我只觉得他是我的哥哥,但他第一次回来的时候,我觉得他成了一个将军,看人的眼神都有点可怕,只有对着我的时候,才会偶尔温柔。等第二次出征,第二次回来的时候,他眉目间的神气,我忽然觉得真像父皇,他对什么都威严有加,只有对着我的时候,才会偶尔绽放出笑颜,我常常被他忽如其来的温柔,迷花了眼。
他第三次出征,我还在等着他的礼物,他却再也没有回来。他被废去太子之位,而我,代替了他的位置,成为了新的太子。
我本以为他不会再理我了,我战战兢兢地给他写了信,他却如往常一般回了。丝毫没有提太子之事,只是跟我讲燕国的风土人情。
看到他的信的那一刻,我就哭了。我忽然觉得我好对不起他,我也好喜欢他。
他一定知道,我的母妃喜上眉梢的样子;他一定知道,我的母妃劝父皇废后的事;他都知道,还能这样对我……我想,我们真的是心连着心的。
我下定决心,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对他好。
我当上了太子,事情冗杂而繁多。父皇对我也渐渐严厉了起来,我不太习惯,但是我知道父皇是为了我好。
有一天,父皇对我说:“朕要远征巨鹿,和朕一道去罢……”
我走到他身边,乖巧地点点头。父皇厚重的掌覆盖上来,摸了摸我的头,望着远方道:“此次役毕,今后……如意便可高枕无忧了。”
我拉起父皇的手:“如意现在有危险么?”
父皇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好孩子……别怕,有父皇在。”
我抱住了父皇,父皇一下一下地摸着我的背。我很担心父皇,因为父皇现在身体越来越不好。父皇现在抱我少了,不是因为他不想抱我,却是因为他抱不动。他额角都是白发,走路比以前慢了许多。别人不曾发现,我却是知道的。父皇一天天老去;但是我却还没有长大,无法为父皇分忧。
军旅中父皇让我和他一道坐了銮驾,一路上都在跟我说山川风物,有次父皇说了上句,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顺口接了下句。父皇闻言,眼中满是惊喜和欣慰。我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些都是燕王哥哥在信里告诉我的。”
父皇怔了一下,眼神倏地黯淡了,他摸摸我的头:“你是个好孩子……”
后来父皇的军队在巨鹿受到了叛军强力的攻击,帷幄中筹谋的父皇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岁。
“父皇……?”
晚上,父皇没有让母妃作陪,却点了盏灯酌了点酒,披着衣服坐在榻上,召我说话。
父皇看着我,花白的发在烛光下有些刺眼,他问道:“如意害怕吗?”
我摇摇头:“如意不怕。父皇给燕王哥哥发了信,他会率军驰援。”
父皇眼神很深,抬觞饮酒不言,他举目望向帐外疲弱的军容和无数的伤兵,最终闭上了眼睛:“但愿如此……”
不知为什么,一阵凉意从我的背脊升了上来,第一次,我开始忐忑不安。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起初坚信的事。
援军终于到了,外围的进攻终于减弱了攻势。听说燕王的特使破围而入,适才去觐见了父皇。
我的心放了下来,向父皇的营帐赶去。帐外的宦者用眼神示意我停下脚步,我正兀自疑惑着,只听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帐内冷冷的响起。
“只要皇上下诏书废了刘如意,再立我主为太子,此围立即便能解……”
父皇喃喃地骂了一声,怒道:“大逆不道,你回去告诉那个孽子……”
却听那个声音提高了音调打断了父皇的话:“皇上似还不知此时之危急……您可知巨鹿外领兵的将领是何人?”
短暂的沉默后,那个声音开口了:“是淮阴侯。”
我的脚有些软,淮阴侯……
不就是他的太傅么……
怎么会……
“皇上还在犹豫什么,我主的要求并无过分,只要复立太子,如意殿下便可万世富贵,此围亦立解。”
里面忽然响起了投掷东西的声响:“滚!”
“臣会等着皇上的消息。”
忽然面前的帘子被挑来了,我一怔。这个人有些面熟,是……
“借步。”来人漆黑的双眸中一片死寂,年少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声音平平。
竟是刘建!
我全身都是冰冷,果……果真……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是……燕王派你来的?”
他看了我一眼,单手戴上了掌中宽大的斗笠,遮住了他的容颜:“你不配和我谈。”
说罢,刘建便走了。
第二日,军队便断了粮。
看着父皇苍老的神色,我全身冰寒彻骨的同时,第一次开始怨恨一个人。他为什么为了一个太子之位,便能做到这样?父子之情,兄弟之义,他都枉顾么?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难道,这就是长大么?我们小时候那些事情,难道他都不记得了?